第38章 威逼(2 / 2)

裘百湖被他說得反思了半天,梗著脖子:“也不是沒有。這上樓來的小丫頭對我笑過。”

客昔抬起頭來,含著一口飯不說話,但就是寫滿了不信。

裘百湖:“被熾寰抓住之後,她糊了一臉黑血,衝我笑呢。不過我懂,求我救命,那肯定要笑一笑。”

客昔麵前放著青玉茶盞,他卻端著個陶碗,裡頭飄著兩片菜葉和豆腐絲的清湯,他喝的喟歎,吃的貪心。客昔睫毛垂下,朝樓下假山之間雕出的小道看去,俞星城沒有穿官服,束百合髻,除了一縷少女的小辮留在兩肩,發髻綁著青色絲線,頭上連個珠花絨花也沒有。

來人府上,八成是求人辦事,還不打扮。

真是個無情鐵腕的女人啊。

客昔仰頭把湯喝儘,動作有點不拘小節:“你與我說了半天,我都知道了。按你說的辦吧。”

裘百湖一愣,撓了撓頭:“這麼容易?”

客昔窩著:“彆人覺得天大的事兒,到我這兒來一貫跟今兒的湯裡放沒放蔥花一樣。我信得過你。”

裘百湖正還想開口,就聽見俞星城的腳步聲上來了。

他倆對望一眼,裘百湖覺得在這兒聽不合適,客昔卻把兩條腿都縮到凳子上抱住,開口道:“吃飽了,走不動了。坐會兒。”

裘百湖:“……”

王公公在外間坐著還沒開口,就看那一路不緊不慢走上來的丫頭,進了門就跟壞了大事似的,抬手急道:“王公公,萬國會館,要出大事啊。”

王公公一懵:“什麼?”

從隔門的蒙紗上,能依稀看見她身影,腳步跟唱戲似的慢有章程,就臉上表情和動作那叫一個急切慌張。

裘百湖:“……真能裝。”

客昔輕輕笑了。

俞星城表示此事需要避人,王公公揮手讓奴仆散下。按在平時,他未必會見這女官,可她是被客公公提拔上來的,而且剛剛裘百湖過來的時候,就是跟客公公聊她相關的事兒——

兩位大佛還在後頭坐著,他怎麼也不敢不陪著。

俞星城合上門,才回過神來,揖手鞠躬道:“還請王公公恕罪,數日前您和客公公在塌方現場的時候,我沒有說實話,因為我怕,我怕事實跟您有關。不過我現在查探明白,也想明白了,唯一不想讓萬國會館辦不好的人,就是您了。”

沒等王公公開口,她抬起頭道:“萬國會館塌方,正與劣質鋼料有關。而如今庫存中的鋼材,十中有九都是殘次品。下一次塌方,隻會來的更快,也範圍更大。死的人更多。”

王公公本來還覺得她說話太直接,連個客氣都沒有,聽了這話,呆了,從凳子上忽然站起身來:“什麼?!什麼意思?!”

俞星城:“我是說,您如果不管這事兒,萬國會館,還會再塌方。”

王公公瞪眼:“你胡說八道什麼?莫不要以為你被提拔上來,就隻有你這麼一個懂行的!我這兒桌上每日遞來幾分公文,都是彙報萬國會館境況的,怎麼沒聽彆人提過一句!”

俞星城笑了:“原來您信那些個?不過倒也是,就算是有清正廉潔的,有一心為國的,也不敢跟您直說。因為您看起來,才像這事兒的罪魁禍首!”

王公公一派桌子:“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的意思是說,這萬國會館塌方,是我這個司禮監派出來的老人兒,盼著它塌方的?!”

俞星城低下頭:“您也彆急。我之前與所有人想的都一樣。我在想您是不是貪了這筆錢,是不是鋼材的劣質與您有關。但我很快意識到,您做事兒,也不可能做這麼絕,也不可能讓萬國會館都建不成,讓老祖宗和皇帝的臉都丟了。我明白,有人要害您了。”

俞星城抬起了賬簿:“不信,您自個兒瞧。”

王公公他快走幾步,捧住那賬簿。

俞星城走近:“您細瞧這一欄,各豪紳捐贈的金額,對賬麼?”

王公公驚得頭皮發麻:“……少了……少了一百一十萬兩!”他也不是傻的,立馬就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萬國七司有這些豪紳的自己人,又把錢抽走了?”

是了,萬國七司的官員,都是從南直隸各府抽調的,還有南直隸往年的生員、舉子,沒有那些豪紳的自己人就怪了。

俞星城輕聲:“而且是從根上抽走了。底賬就記得是這數額了。您根本沒法說。皇上派您來跟那些豪紳要錢,但這事兒皇上也不會明說,都是您私底下給張羅。那些錢是諸位豪紳送到您府上,您彙總之後再去交給萬國七司的。這錢確確實實從您手裡過的,其中您拿走了多少,誰能替您保證?眾豪紳自己相互佐證,您呢?”

裘百湖坐直了身子,擰眉看向了客昔。

客昔沒說話,抱著腿坐著,腦袋歪在圈椅的靠背上,不知道是聽著還是睡了。

王公公:“可、這!我根本沒可能拿走這個數目!這、他們這是明麵上來敷衍我!那鋼材怎麼回事兒!要是錢不夠,可以明說,為什麼要用你說的什麼殘次的鋼材。”

俞星城揣著手,微笑道:“他們會說,王公公私底下授意,說錢緊張,用物簡縮一點,他們不敢反抗。天底下人都知道,皇上開了金口,說萬國博覽會一事要緊縮些。而他們,就是想讓萬國博覽會辦不好,就是想讓皇上丟人啊。”

王公公張大嘴,他本來想要轉頭去找客公公商量這件事,可俞星城微笑裡似乎有一盆冷水,把他澆清醒了。司禮監下了公文要他來督辦此事的,客公公頂多是後來過來搭把手。他才是要全權負責的那個。

而且客公公是老祖宗的乾兒子,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就是把客公公牽扯進來,客公公也能片葉不沾身的走。

王公公臉上的褶兒都縮緊了,他驚愕:“可是——可是如果萬國會館修不成,這大事兒查下來,他們、他們——”

俞星城搖頭:“他們不會有事兒,死的隻有您啊。他們誰領了官職,領了聖旨,要來管這事兒了麼?事兒辦不好,是要皇上無光,而且是大恥辱!您以為自己一條命就夠了?指不定老祖宗那兒都要挨皇上的踹!皇上要急了,老祖宗一條命都能讓您也給折騰沒了。為什麼我今日會來,因為您和客公公把我扯進這事兒了,我才來說實話。我被您兩位抬成了員外郎,萬國會館修不好,您先在菜市口掉腦袋,我也就比您慢個半刻鐘。”

王公公被她越說,臉色越難看。

他自己心裡清楚,萬國博覽會,看起來是所有人都給開路的頭等大事,實際內部卻這樣虛空不可靠,真要是最後事情敗露,萬國恥笑,皇帝震怒,老祖宗的命都丟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震的一頭冷汗,眼睛直了,倒兩步,沒坐著凳子,直接跌坐在地毯上。

俞星城沒有放過他,她平時乖順寡言,似乎把鋒芒全攢在此刻,上前一步,俯視著坐在地上的王公公:“您這小日子過的,全蘇州都知道什麼叫驕奢淫逸了。誰不知道東花橋巷這華燈滿樓的地兒是您府上,誰不知道太湖上那歌舞不絕的畫舫是您包的。您跟老祖宗算是熟了,您要是跟老祖宗說自個兒沒貪,老祖宗信麼?”

她句句緊逼,連屏風後的裘百湖都忍不住屏息。

這事兒……竟然已經釀成這樣了麼?

王公公一下子要順不過氣來,臉漲的紫紅。

他宮裡謹小慎微大半輩子,出來辦事就有點不妥當了,但他沒想到,都到了這個年紀,卻釀下如此大錯,本來就不經嚇的一顆心,此刻都快停了。

俞星城福身半蹲,把帕子遞給了王公公,又溫聲道:“也不是沒有辦法,您要是真急壞了,嚇壞了,這事兒才真是沒有轉圜了。”

王公公忽然爆出一聲破了音似的叫喊:“抄家!抄了他們的家!把他們的家財都充公!看他們還敢不敢對皇上這樣欺瞞!我明日就帶人去——”

俞星城歎了口氣:“您這是嫌自個兒死得不夠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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