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2 / 2)

老師,你好 張小素 15513 字 3個月前

每天晚上十點她都會和她媽媽通電話,這個嚴喬是知道的。

寧舒坐在餐桌前,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拿著白瓷勺子,攪著碗裡的湯圓。

嚴喬掃了一眼寧舒的手機,屏幕顯示通話中,通話人:媽媽。

他去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音量調小,每次她接到她媽媽的電話,他都會這樣,留給她屬於自己的空間。

她像往常一樣,跟電話裡的人傾訴著今天發生的開心和不開心的事。

嚴喬看著電視機,耳邊是寧舒打電話的聲音。

“知道了,今天化雪,溫度低,我穿了秋褲的。”

“早飯有在好好吃,午飯也吃得很好,身體很健康,沒感冒也沒發燒。”

“青檸門口開了一家奶茶店,奶茶這種東西又不健康,怎麼能多喝呢,我肯定不會去喝的。”

“今天高二的那個代理體育老師又來搶課了,高考又不考體育,在教室裡多做幾道題不好嗎。”

“今天的課還行,不是很滿,班裡有個學生離家出走了,警察和家人正在到處找,好像是因為她媽媽要生二胎吧。”

……

嚴喬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從沙發上起身,往寧舒的方向走了過去。

以前他從來不會打擾她和她媽媽的電話時間。

寧舒詫異地看了嚴喬一眼。

像是怕被電話另一頭的人聽見,嚴喬沒出聲,用手比劃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去廚房倒水喝。

寧舒沒有放在心上,繼續低頭講電話。

“剛才說過了,穿了秋褲的,明天也不會忘的。”

“您不用過來幫我打掃房子,我自己能行……水果也有在吃,今天吃了蘋果和藍莓,很甜。”

……

突然,身後的男人碰了她一下,她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寧舒轉頭看了看嚴喬,生氣地用口型罵了他。

嚴喬表示抱歉,是不小心碰到她的。

她搶在他彎下腰之前把地上的手機拿了起來,屏幕貼著耳朵,繼續講電話。

“穿秋褲了。”

……

嚴喬背過身去,走到窗邊,第一次在她麵前點了一根煙,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把煙頭摁滅。

摁煙頭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有點抖,努力控製了一下,依然止不住,外套也沒穿就出去了。

嚴喬穿著一件毛衣站在客廳門口,完全感覺不到室外迎麵而來的寒氣,整個人像站在一個巨大的冰窖裡,從裡到外都透著涼。

他看見了她的手機屏幕,正在通話中的計時器是靜止的。

那是一張手機截圖。

每天晚上十點鐘的電話,另一頭沒有所謂的媽媽,隻有一片令人心碎的自欺欺人。

最初,他以為她是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公主,她跟她媽媽分享生活,互相關心,無話不談。

他很羨慕她,因為他自己沒有媽媽了。

後來,他覺察到她的不對勁,發現她家門口根本沒修路,卻從來沒有懷疑過這通電話的真假,因為這太荒謬了。

荒謬到令人難以置信。

一個人要經曆過什麼樣的恐懼,才需要靠著自欺欺人活下去。

許多年以來,她清醒、理智又冷靜地瞞了所有人。

他蹲在地上抱著頭,總能看見寧舒那張臉,老成的、保守的、穩重的、單純的、可愛的,甚至生氣的,每一張都令他感到心疼。

這些互相矛盾的畫麵交織重疊在一起,最後變成一張流著淚的微笑的臉。

他的心臟像被淬了毒的刀尖狠狠紮了一下,疼得無法呼吸。

片刻之後,寧舒掛了電話。

嚴喬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回到客廳,看了一眼她泛紅的眼眶,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今天是因為學生離家出走哭的嗎?”

寧舒低著頭吃湯圓,聲音低落又固執:“不是,是因為被陶主任罵了,陶主任從來沒有那樣罵過我。”

“可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呂卉卉的爸媽有了新的小孩,肯定不會再對她好了。”

“如果她的爸爸媽媽一直都對她很差,倒也沒有什麼,因為已經適應了,不會有心理落差,”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先對人很好,突然又把人拋棄了,就像把人從天堂推下來掉到地獄裡,這跟殺人沒區彆吧。”

嚴喬好一會沒說話。

他抬眸看了一眼寧舒的房門,頓了一下才說道:“當務之急是儘快把離家出走的學生找到,外麵太危險了。”

寧舒低聲重複了一句:“是啊,外麵太危險了。”

她把空了的碗往前推了推:“我還想吃一碗。”

嚴喬沒說什麼,很快把第二碗湯圓煮好了,語氣隨意,聽起來隻是隨口一提:“是不是想回房間吃?”

寧舒猛得抬頭看了嚴喬一眼,瞳孔因為緊張和害怕而微微放大,但她很快斂了下眉,神色恢複如常:“嗯,因為現在不是特彆餓,想一會再吃。”

嚴喬把碗遞給寧舒:“嗯,拿上去吧。”

寧舒鬆了口氣,端著湯圓上了樓。

第二天,寧舒和平時一樣,早起去學校看著學生們早讀,嚴喬陪她一塊去了學校。

寧舒看了看嚴喬:“你臉色怎麼這麼憔悴,昨晚沒睡好?”

嚴喬笑了一下,揉了揉寧舒的頭發:“沒有,睡得很好。”

如果寧舒此時走進嚴喬的臥室就會發現,散落在煙灰缸裡還沒來得及清理的煙頭,以及尚未散去的煙味。

他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整夜的煙,連自己的嗓子都不管了。

嚴喬看著寧舒走進教學樓,轉身走出校門,重新折回家裡。

上午十點鐘,又有警察來到學校,把寧舒叫了出來,說查到呂卉卉最後消失的地方是永寧裡附近。

而且,她的最後一通電話就是打給寧舒的。

他們懷疑寧舒把呂卉卉藏在了自己租住的房子裡,要求去她那裡看看。

陶主任陪在寧舒身旁,看事情朝著越來越嚴重的方向發展,給警察們遞煙賠笑:“同誌,我能先跟寧老師談一下嗎?”

“寧老師是我們一中特彆好的老師,每年都是優秀教師,向社會培養了不少人才。”

警察沒接陶主任的煙,看了寧舒一眼:“最多五分鐘。”

陶主任知道,警察在給寧舒機會,希望她自己說出來,趕忙又對人賠笑:“謝謝警察同誌。”

這件事情的性質可大可小。陶主任把寧舒帶到一旁,又急又惱,壓低聲音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寧舒緊緊咬了下自己的牙關,依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在幫助呂卉卉。

正說著,一旁呂卉卉媽媽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慌忙接通,邊哭邊說:“卉卉,卉卉你在哪?”

她的聲音有點沙啞,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看起來也是一夜沒睡。

警察示意呂媽媽開外放。

呂卉卉的聲音傳了出來:“媽媽,我沒事,我在林老師家裡。”

呂媽媽鬆了口氣,忙問道:“哪個林老師?”

呂卉卉在電話裡答道:“以前教過我畫畫的那個林老師,她不知道我離家出走的事,以為我隻是去找她玩,這兩天我就是住在她家裡的。”

呂媽媽:“好好呆著彆動,爸爸媽媽現在就去接你。”

呂卉卉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現在在學校門口。”

呂爸爸和呂媽媽趕忙往校門口看去,看見背著背包的女兒,身後站著以前請過的美術老師。

呂媽媽趕忙跑了過去,呂爸爸扶著她,不斷提醒她:“懷著孕,慢點,孩子安全了,沒事了。”

呂媽媽跑過去,狠狠打了下呂卉卉的胳膊,哭著罵她:“你亂跑什麼,還關機,不知道家裡人多著急嗎!”

說完抱著呂卉卉大哭起來,聲音發顫,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像找到了失而複得的寶貝:“你嚇死媽媽了,嚇死媽媽了。”

呂卉卉也哭了起來:“你們不是有新小孩子了嗎,還管我乾什麼。”

呂爸爸抱著這對哭成淚人的母女,對呂卉卉說:“爸爸媽媽怎麼會不管你。”

呂卉卉哭著訴說自己的委屈:“媽媽這幾天都沒進我的房間,不再陪我說話了。”

呂爸爸解釋道:“你媽媽感冒了,要是傳染你了怎麼辦,你身體不好,不能生病。”

呂爸爸對女兒的任性感到生氣:“要是不管你,爸爸又怎麼會同意你媽媽這麼大的年齡冒著生命危險生孩子,還不是為了救你!”

呂卉卉睜大眼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呂媽媽掐呂爸爸的胳膊,不讓他說。

呂爸爸閉了嘴,抱著瘦弱的女兒,呂卉卉失蹤之後到現在,第一次哭了出來。

寧舒後來才知道,呂卉卉前不久被查出來得了重型再生障礙性貧血,這個病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臍帶血可以救命。

這個病的前期症狀表現不明顯,父母有意隱瞞,連呂卉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呂媽媽高齡懷孕,為的就是那管救命用的臍帶血。

他們瞞著所有人,目的是不希望第二個被生出來的孩子長大後知道,自己是為了救姐姐才出生的,怕那個孩子多想。

這樣的父母愛孩子比愛自己的命還重,不可能一碗水端不平,更不可能拋棄誰。

周圍沒有人的時候,呂卉卉低著頭走到寧舒麵前,低聲道歉:“對不起寧老師,我怕您不願意收留我,跟您撒了謊。”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不吃早飯低血糖其實是我自己絕食鬨脾氣,我爸也沒打過我,是我跑得太急摔的。”

呂卉卉哭了起來,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惱和後悔:“對不起,寧老師,我不該撒謊騙您。”

寧舒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她能怪誰,怪眼前這個得了重症的女孩嗎,還是怪她爸爸竟然沒有真的打她。

寧舒平靜下來,看了看呂卉卉沒什麼血色的臉,摸了下她的頭發,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挺好的。”

不幸的人有她一個就夠了。

呂卉卉不肯走,抱著一盒紙巾站在寧舒身邊,一張一張給她遞紙巾。

她不知道寧老師為什麼會一直哭。

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竟然可以這麼多,怎麼都流不完。

身後有腳步聲,呂卉卉轉頭看見今天早上把她從寧老師的房間帶出來的男人。要不是他,她肯定把寧老師害慘了。

呂卉卉叫了聲:“嚴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