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2)

老師,你好 張小素 26926 字 3個月前

寧舒一口氣跑到校門口才停下來, 敲了下保安室的門進去。

丁浩初站在門裡麵,低頭斜跨著書包,看見寧舒, 抬了下頭,低聲道:“寧老師。”

他臉上有傷, 唇邊的血跡都沒擦乾淨,一旁保安大叔遞了張紙巾給他:“到底是誰打你的, 怎麼不說話?”

丁浩初擦了下嘴, 抿著嘴唇,眼神警惕又倔強, 打死都不願意說的樣子。

保安大叔看見寧舒:“寧老師,你來看看,是報告校領導還是報警。”

丁浩初聽見報警兩個字,終於動了動嘴唇:“不要報警。”

寧舒走過來, 看了看丁浩初臉上的傷:“是跟人打架了, 還是被人打了?”

丁浩初依舊抿著唇,不肯出聲。

寧舒皺著眉,丁浩初不是會惹事的人,他每天都在學習,連班級活動都很少參加,覺得浪費時間。

寧舒把丁浩初帶到一旁, 小聲對他說:“你告訴老師, 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如果是被人欺負, 老師和學校不會不管你的。”

丁浩初低著頭不吭聲。

寧舒:“是不是打你的人威脅你,不讓你說?”

丁浩初搖了下頭。

寧舒隻好說道:“老師先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丁浩初不肯:“一點小傷,不用了。”說完背起書包就要走。

寧舒:“左邊臉都被打腫了, 還說是小傷?”他沒戴眼鏡,近視快一千度的人不戴眼鏡跟瞎子沒什麼區彆。

丁浩初不是個粗心馬虎的人,不可能忘了戴,隻剩下一種可能,他的眼鏡沒法戴了,被人打碎了,還沒來得及配新的。

寧舒抓起丁浩初的胳膊,看了看他的手和手腕,沒有傷,他沒還手。

“哎哎哎,哪個班的,遲到了,”保安大叔站在校門口,對從外麵走過來兩個學生說道,“過來記一下名字。”

“高三,一班,蔣航宇。”

“六班,謝成成。”

方瀚宇和任子昂也沒想到寧舒會在大門口這邊,正常情況下這個時間她不應該在教室後門偷窺嗎。

寧舒把這兩人喊了過來:“蔣航宇,謝成成,過來。”

方瀚宇和任子昂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寧老師。”

寧舒生氣地看了看這兩人:“什麼時候改的名?”

方瀚宇背了下書包,沒吭聲。

寧舒:“為什麼遲到?”

方瀚宇解釋道:“我們去書店了。”

寧舒打量了他一下:“買了什麼書?”

任子昂答道:“打算買幾本參考書,不知道買什麼樣的,轉了一圈就回來了。”

寧舒:“參考書?”

這兩人連老師布置的作業都做不完,還去買參考書,雖然很意外,但她願意相信他們。

寧舒:“想買哪個科目的,可以問問科任老師。”

方瀚宇笑了笑:“謝謝寧老師。”

寧舒:“謝我乾什麼?”這兩個小孩突然這麼燦爛,她有點不太適應。

她叮囑了他們幾句:“以後注意時間,就算買參考書,也不能耽誤上課,進去吧。”

任子昂看見站在一旁的丁浩初,忍不住笑出聲,語氣難掩幸災樂禍:“呦,生物課代表怎麼被人打了?”

“成績好的人竟然也會挨打嗎,彆是壞事做多了,遭到報應了吧。”

方瀚宇拽了下任子昂的胳膊,低聲道:“走了。”

丁浩初攥了下自己的拳頭,狠狠咬了咬牙。

他突然笑了一下,眼神冷厲:“寧老師,你不是問誰打的我嗎,就是方瀚宇和任子昂,他們記恨我舉報他們安裝攝像頭。”

任子昂轉過身,用手指了指丁浩初:“你他媽再說一遍,誰打的你。”

說完還要往前,被方瀚宇攔住了。

寧舒把丁浩初拉到一邊,擋了下他,氣憤地對任子昂說道:“好好說話,動什麼手,當學校是你家嗎。”

方瀚宇走到丁浩初麵前,不屑地看著他:“誣陷彆人很好玩嗎,舉報彆人很好玩嗎。”

寧舒以為方瀚宇比任子昂穩重一些,沒想到他一拳頭直接砸到了丁浩初的肩膀上,把他整個人打倒在地上。

丁浩初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被打疼了的肩膀,眼裡充斥著埋怨和戾氣:“寧老師,你剛才可都看見了,方瀚宇打人。”

方瀚宇和任子昂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丁浩初的話,好像他說什麼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一同轉頭看著寧舒,等她說話。

旁邊不斷有學生經過,指指點點地看過來,校門外麵有幾個家長探著頭往這邊看。

寧舒氣得腦袋都要炸了,不知道這些學生為什麼這麼不省心,她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彆站在這丟人了,去我辦公室說去!”

方瀚宇站著沒動,聲音突然變低:“寧老師,您是不是不信任我們?”

寧舒剛才親眼看見方瀚宇打了丁浩初,還在氣頭上,語氣並不和善:“你倒是給我一個信任你們的理由。”

丁浩初撇了下嘴,冷笑一聲:“成績那麼差,次次拖班級後腿,上課違反紀律,影響彆人學習,害得彆人成績下降。”

他最近兩次的數學和英語測驗都沒考好,按照正常考試分數換算,肯定會滑出年級前十。

任子昂指了指丁浩初:“你他媽閉上你的臭嘴。”

方瀚宇抬著頭,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我們沒打他。”

寧舒:“丁浩初難道還能誣陷你們不成,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任子昂吼完丁浩初,對寧舒說話聲音卻很低:“寧老師,您也認為是我們打的,對嗎?”

寧舒皺著眉沒說話,具體怎麼樣肯定還要調查,就眼前的情況來看,方瀚宇和任子昂不占理。

任子昂拽了下方瀚宇的胳膊,聲音似乎有些無力:“走吧,回班。”

寧舒生氣地叫住他們:“丁浩初被打的事還沒搞清楚,回什麼班,去辦公室。”

任子昂沒回頭,聲音更低了:“不用查了,是我們打的。”說完和方瀚宇一同往教學樓走去。

他讀小學的時候有個同學的鋼筆丟了,就因為他當時成績不好,人又調皮,是那天最後一個離校的,他們就懷疑是他乾的,連老師都不相信他,公開批評叫家長。

他努力解釋,沒有人信他,反而說他滿嘴謊言,犯了錯還不承認。

從那以後就沒有人跟他玩了,他每天都是一個人,一個人上下學,一個人吃飯,連體育活動課都沒人願意讓他參與小組活動。

他走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一直被孤立到小學畢業。他過了一個羞憤又孤獨的童年,到了初中才好一些,陰影卻無時不在。

寧舒回到班裡,又找了方瀚宇和任子昂出來談話。

丁浩初去了校領導辦公室,把自己被打的事說了出來。

方瀚宇在校門口打丁浩初的那一下被監控攝像頭拍下了,本人也認了下來。

很快,學校就方瀚宇私自安裝攝像頭的處分通告就下來了,記大過。

對於方瀚宇和任子昂報複、毆打同學一事,給予警告處分。

從這天開始,方瀚宇和任子昂再也沒遲到過,他們像以前一樣不愛學習,卻不再在自習課上打牌或者講話了,大多數時間都在發呆或者偷偷玩手機。

他們的成績本來就不好,早就放棄高考了。

他們經常在一起策劃高考之後乾什麼,去哪兒打工,需要帶上多少錢才夠。話題已經和周圍的同學格格不入。

他們人在校園,卻已經遊離在校園生活之外。

以前寧舒在講台上說一句話,方瀚宇能在下麵接三句,跟任子昂一唱一和的。

現在他們連作業都懶得應付了,問就是不會做,做不出來,再問就不說話了,不會像以前一樣跟老師頂嘴,找各種千篇一律或滑稽可笑的借口替自己狡辯。

郭老師批好卷子,抬頭看了看走出辦公室的方瀚宇,對寧舒說道:“那孩子怎麼了,以前多有活力啊。”

一株向日葵,長歪了其實不要緊。一旦失去顏色,不再燦爛,跟死亡沒什麼區彆。寧舒拿起桌上學校下發的文件,起身去了班裡。

午後休息時間,寧舒走到班級門口,老遠就聽見男孩們玩鬨的聲音。

一個人倒在地上,好幾個人開始往那個人身上趴,一層一層疊起來,嗷嗷嗷地鬼叫。他們永遠對這個遊戲樂此不疲,幼稚卻也充滿活力。

寧舒站在教室門口,往後排看了一眼。

謝成成站在方瀚宇桌邊,像是在邀請他出去玩,但方瀚宇沒去,謝成成看他最近心情不好,安慰道:“老方,子昂兄,我跟你們說,學校的處分其實沒什麼的,基本上畢業之前不再犯事,都會被取消,一點都不影響考大學。”

方瀚宇抬了下頭:“我們又不讀大學。”

謝成成無法理解:“上次去你家玩,你不是跟你爸媽說要考東籬工程大學的嗎。”

方瀚宇沒再說話,把謝成成趕走,趴在桌上準備睡覺。

寧舒走進教室:“班長去叫一下人。”

班長起身到門口喊了聲:“玩疊疊樂的,進教室了,寧老師來了。”

等人到齊,寧舒看了一眼教室:“今天已經12月6號了,距離……”

她看見下麵已經有些學生不耐煩了,大約以為她又要說高考。

“距離元旦晚會隻剩下25天了,”寧舒繼續說道,“這將是你們最後一次參加元旦晚會了,不管是有才藝的,還是沒才藝的,都請大家好好準備,踴躍報名。”

學生們發出一陣歡呼,太好了,又能光明正大地放鬆一下了。

寧老師竟然肯放他們儘情地玩,讓人挺意外的。

寧舒補充道:“當然,不能影響學習。”

這句話並不影響學生們對於元旦晚會的期待和熱情,已經有人開始討論怎麼玩了,就是沒幾個人願意報名參加節目,除了個彆班級活動積極分子。

謝成成轉過頭,喊了方瀚宇一聲:“老方,咱倆說個相聲唄。”

方瀚宇沒理他。

寧舒看了過去:“方瀚宇,你吉他彈得挺好的,不考慮報個名嗎?”

方瀚宇:“不了。”聲音沒什麼情緒。

寧舒又看了看任子昂:“任子昂,你唱歌是不是挺好聽的?”

任子昂:“我五音不全。”

寧舒十分失落,卻對此毫無辦法,隻好對學生們說道:“有要報名的找一下班長。”

她走出教室,遇上隔壁五班的班主任。

五班班主任問寧舒:“寧老師打算報個什麼節目?”

寧舒:“我就算了,一不能跳二不能唱的。”

五班班主任:“你書法好啊,可以表演寫字,我在網上見過,把畫麵投到大屏幕上,稍微加一點特效,效果特彆好。”

寧舒:“算了吧。”她本身就是個低調的人,不愛湊那種熱鬨。

她突然想到了嚴喬,他唱歌很好聽,不知道會不會報名參加。

寧舒路過操場,抬腿踢掉腳邊的一顆小石子,覺得不過癮,又把那塊小石子撿了起來,在上麵寫上嚴喬的名字,一邊走一邊踢。

最近幾天他越來越奇怪了,不再陪她吃午飯和晚飯,一到飯點就見不到人,問乾什麼去了,打死都不說。

好像說出來會要了他的命一樣。

今天是星期六,沒有晚自習,第二天也不用上課,下午一放學寧舒就從辦公室出來了。

她穿著一套從學生那借來的冬季校服,戴著帽子和圍巾,蒙住了自己大半張臉,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麵。

這是她跟著陶主任抓早戀抓出來的經驗,武裝成這樣肯定不會被發現。

她想看看他最近每天都在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躲著她乾什麼。如果讓她看到他在彆的女人吃飯逛街,他們之間就徹底完了。

寧舒遠遠看見嚴喬跟體育組組長一塊從校門口走了出來。

寧舒:“……”喬妹跟一個已婚男人好上了?

當然不可能。

她看見嚴喬和體育組組長在校門口分開,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寧舒把圍巾往上麵拉了拉,混在一群放了學的學生中間,遠遠跟在嚴喬身後。

她知道他這個人對危險的感知力強,沒敢跟太近,好幾次差點跟丟。

嚴喬沒往天堂街去,出了校門左轉去了不遠處的另一個街道。

那條街上有一所小學,開了不少興趣班,少兒的成人的都有,舞蹈、美術、書法等數不勝數,還有很多文化課輔導機構。

很多放了學的小朋友被家長帶進各種興趣班。

寧舒看見嚴喬進了一家書法培訓機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前台小姐微笑著招待了寧舒:“我們這兒有書法大師班和基礎班,針對不同年齡人群,大人小孩都能上。”

前台小姐看了看寧舒身上的校服,又看了看她的臉:“你是一中的嗎,是自己來的,還是家長帶過來的?”

“家長帶過來的,剛才進去的那個個子很高的男的是我……”寧舒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哥哥。”

前台小姐笑了笑:“他在二樓第二間書法室。”

寧舒:“謝謝。”

她正要上樓,前台小姐叫住她:“小妹妹。”

寧舒看著這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女人,皺了下眉:“怎麼了?”

前台小姐從自己的零食抽屜裡拿出來一盒巧克力遞了過去,臉紅了一下說道:“姐姐請你吃巧克力,你把你哥哥的微信號告訴姐姐好不好?”

寧舒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不好,不給。”

前台小姐還想說什麼,被寧舒沒好氣地打斷了:“他有女朋友了。”

前台小姐心想,這小妹妹脾氣還挺大,一看就被她哥哥慣壞了。

寧舒找到嚴喬上課的那間教室,門口坐著好幾個人,手上拿著小學生的書包,正在低頭玩手機,看起來在等他們的孩子下課。

寧舒往書法教室裡看了看,嚴喬坐在最後一排。

桌椅對他來說有點小,他整個身體顯得有些蜷縮,換了張椅子才勉強把坐姿調整好。

他的同班同學是幾個八歲左右的小孩

他在跟他們一塊上書法課。

書法老師是個年輕的女人,很有教學經驗,親和力很強:“請小朋友們發動小腦袋好好想想,這個‘國’字是什麼結構,第六筆是什麼,第一個答對的小朋友獎勵貼紙。”

嚴喬沒舉手,他是來學習寫字的,不是來收集貼紙的。

他本來想報大師精品班,但人家老師不願意收他,嫌他的字太難看了,建議他先跟一跟基礎課程。

嚴喬手邊除了毛筆,還準備了圓珠筆和本子,專門用來記筆記,生怕漏掉重難點。

他腳邊的垃圾桶裡練廢的紙已經快被塞滿了,淺灰色的毛衣也被濺了幾滴墨水。

終於熬到了下課,書法老師很直白地對他說:“其實到了你這個年齡,要不是對書法特彆有興趣,沒必要勉強自己,浪費金錢,浪費時間。”

嚴喬:“沒事,我能練好。”

書法老師有點不懂:“你一不喜歡,二沒天分,也不是從事相關工作,為什麼一定要耗在這上麵呢?”

嚴喬沒說話,把手邊練廢的紙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

寧舒看見書法室的門被打開,家長們進去接自己的孩子,圍著書法老師問自己家孩子的課堂表現。

寧舒站在門口,看見嚴喬桌邊圍滿了小朋友,他們對這位大齡同學感到好奇。

“叔叔你小時候是不是沒好好學習,所以長大了要和我們一起上課?”

“叔叔你好高啊,你是不是有三米那麼高?”

有個調皮的小男孩取笑他:“叔叔,你的字好醜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難看的字。”

“我六歲的時候寫得都比這個好看。”

嚴喬沉著臉,小男孩嚇得不敢出聲,轉身找他媽媽去了。

他把桌上的字團起來扔掉,打開一張新的紙,提起毛筆蘸了蘸墨,剛寫了一個字,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抬眸看見穿著一中校服的女孩在跟書法老師說話。

她像彆的小朋友的家長一樣問道:“老師,我們家小喬字寫得還行嗎?”

書法老師實話實說:“不太行,他這個年紀,已經形成自己的風格了,比起一張白紙的小朋友,更難學好。”

寧舒的聲音無比堅定:“其實隻要有恒心有毅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好的吧。”

嚴喬看著寧舒,她沒有嫌棄他的字難看,她在鼓勵他,他有點感動。

寧舒帶著書法老師走到嚴喬的位子前,指了指他剛寫好的那個毛筆字:“他寫的這個字就很好,比如……”

寧舒試圖找出一點優點,發現她根本找不出來,對著這樣一幅字,她實在誇不下去。

嚴喬抬頭看著寧舒,還在眼巴巴地等著她說話。

寧舒頓了一下,不敢看嚴喬充滿期待的眼睛:“起碼……起碼這是他自己親手寫的。”

嚴喬:“……”

寧舒問書法老師要了幾張貼紙,貼在嚴喬的本子上,隻有上課表現好的小朋友才能得到貼紙。

書法老師把寧舒叫到一旁:“他這種情況其實不適合練書法,你們考慮一下,要是不學了,學費可以退。”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浪費這個錢了。

寧舒也同意退學費。不是因為嚴喬不適合學,或者學不好,她不想看到連八歲的小孩都要嘲笑他。

趁那些小孩還沒走,寧舒把嚴喬拉了過來,看似在跟說法老師說話,其實就是說給那幾個小孩聽的。

寧舒:“彆看他字寫得一般。”

嚴喬低了下頭,一般兩個字用在他身上他都覺得羞愧,他很清楚自己的字有多醜,她也經常說他,說他的字像狗爬一樣。

他知道他沒有方名雅的字好看。

寧舒繼續說道:“他數學卷子能做滿分,得過全國數學競賽大獎,拿到清華大學的保送資格。”

旁邊幾個家長全看了過來,拎著自己家的小孩:“這個叔叔很厲害,要向他學習。”

寧舒幫嚴喬報了仇,這才滿意了,像個打了勝戰的小孩,抬著下巴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