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2)

相府美人 荔簫 12151 字 3個月前

五月中旬, 皇帝下旨冊封皇長子殷臨曜為安西王,即刻就藩。

旨意一下,滿朝嘩然。

皇長子是嫡長子,地位尊貴, 理當立儲,而非封王。近來朝中又因疫病人心惶惶, 皇帝此時下旨封王, 更令人心中微妙。一時各種傳言紛飛,有些認為皇長子在疫病之事上不乾淨, 是以觸怒聖顏;也有些道皇長子與疫病無關,卻也覺得他觸怒了聖顏。

整個皇長子府也為此不安了數日,第八天, 聖駕踏著夜色離宮, 悄無聲息地去了皇長子府。

提前無人知曉聖駕會在此時降臨, 府中好生忐忑了一陣。殷臨曜自病榻上強撐起身前去迎駕,剛到房門口, 倒被禦前宮人擋了回來:“陛下口諭, 請殿下安心歇著。”

宮人們說罷便不由分說地將他“請”回了床上,又請守在病榻邊的正妃離開。不多時, 聖駕邁過門檻。

“父皇。”殷臨曜不安地坐起身,轉而又看到父皇身邊還有個人, 蘇銜。

不知怎的,他莫名的心安了點。不作追問,目光在二人間蕩了兩個來回, 換來蘇銜一副嬉皮笑臉的神色:“哎你這麼去就藩不會死在路上吧?”

話音未落,被皇帝眼風一掃,他悻悻閉嘴。

皇帝在床邊坐下,無聲輕歎:“朕早想過來,但前幾日病得也重,不便出來。”

殷臨曜忙道:“父皇聖體要緊。有什麼事,讓宮人來傳個話便是,兒臣入宮去見父皇。”

“還是得親自來。”皇帝搖一搖頭,睇了眼蘇銜,蘇銜會意,將手中一直執著的木盒遞給皇長子。

隻是一方簡單的黑色漆盒,巴掌大小,不見什麼刻紋。殷臨曜不曾見過,蹙眉不解,皇帝道:“這是虎符,可調動安西駐軍,逾四十萬,你一並帶走。”

殷臨曜臉色一變:“父皇?!”怔了怔,他道,“兒臣不過是去就藩,這豈能讓兒臣帶走?”

“蘇銜的意思。”皇帝靜了靜,坦然告訴他,“此番的事,這人不見得有多厲害,藥卻是當真厲害。暗營尚未查出端倪,朕亦摸不清是何人所為,不知是否能撐過這一劫。所以提前將這虎符給你,一旦京中出現變數,不論何人奪了皇位,你帶兵回來總可與之一爭。”

殷臨曜心中驚異,滯了良久才又開口:“父皇覺得是有人要奪位?”

蘇銜搶白:“不然呢?算計完皇子算計皇帝本尊,除了奪位你還能想到彆的原因嗎?”

殷臨曜輕吸涼氣。

父皇的話說到一半時他還想勸慰父皇不必如此悲觀,眼下他們雖然身子都不見好,但也未見有人離世,何來撐不過去?可事情若如父皇所言,那一切就真都說不準了。

皇位之爭從來都沒什麼仁慈可言,何況此人還藏得極深,暗營至今都沒什麼進展。

殷臨曜定一定神:“可兒臣若也出了意外……”

“隻是不時之需。”皇帝又一聲歎,苦笑,“若你我都死在其中,那大概是大恒命該如此,就該此人繼位吧。”

“殷玄汲你拉倒好吧?”蘇銜不愛聽這種命該如此的話,抱著臂在旁邊皺眉頭,“你倆要是都死在上頭,我殺進宮去一掌拍死新帝給你倆報仇。”

“蘇銜。”殷臨曜失笑,“在議正事,你正經些。”

“我說的也是正事啊。”蘇銜搖搖頭,目光梭巡,看到案頭放著的果脯時眼睛一亮,踱過去坐下,自顧自邊吃邊道,“任由這種陰險小人繼位,百姓活不活了?這事絕不行。你們放心吧,若真有那一天,我先想個轍把小苔安頓好,然後就進宮殺人去——殷臨曜你不也有兒子了嗎?你兒子繼位我看就很好,你家正妃人不錯啊,有個靠譜的太後再加幾個可靠的輔政大臣,不比弑兄弑父的昏君做皇位強啊?”

說著他忽而又皺眉——這果脯竟然有核,殷臨曜忒不講究。

吐了核,咂咂嘴,蘇銜續說:“當然,你倆若在天之靈能直接劈死他那也行哈。到時候提前給我托個夢,我就不自己費工夫了。”

“……”皇帝與皇長子對視一眼,皆挑眉不言。他們自知蘇銜是當真的,可正因他當真,這話才顯得更不好聽。

——他話裡話外沒有從宮裡活著出來的意思。

殷臨曜搖頭:“你何時也變得這樣愛庸人自擾?事情還遠沒到那一步。”

“我也就這麼一說。”蘇銜撇撇嘴,“沒事的話你們先聊,我回去暖床去了。”

殷臨曜:“……暖床?”

蘇銜:“小苔沒我睡不著啊。”

殷臨曜扶住了額頭:“我就不該問。”

當大哥的聽弟弟弟媳這種事不像話。再說蘇銜語中那兩分炫耀是怎麼回事?他怎麼聽著那麼煩呢?

父子兩個於是都沒接口,蘇銜也無所謂,聳聳肩就出了門,也不必騎馬備轎,縱身一躍,直接回家。

三日後,安西王離京,隨行人馬浩浩蕩蕩延綿數裡,人人都盯著宮中的反應,而皇帝並未有太多舉動,不曾過問,更不曾親自登上城樓送上一送,看起來倒真像惱了皇長子,已不肯認這個兒子了一般。

宮中不免因此又掀起一層議論。六皇子這天精神尚可,便也格外心神不寧起來,自大清早起就在屋裡踱著步子,驢拉磨似的踱了一圈又一圈。

終於聞得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殷臨晨駐足看去,房門很快被推開,阿才進屋躬身:“殿下。”

“如何?”殷臨晨急問。阿才緩了口氣:“陛下……陛下是真沒去,外頭說陛下疑心皇長子,下奴看不全是胡說。”

殷臨晨擰眉,俄而點了點頭:“我若是父皇,也要先疑大哥。”

皇帝一旦駕崩,皇長子最有可能順理成章地繼位。誠然皇長子生病比皇帝還早一些,但他都能想到讓自己也中毒以引人耳目,這樣的手段於皇帝看重的皇長子而言更是不難。

殷臨晨又問:“那可有彆的什麼異樣?”

阿才眼睛一轉:“下奴隱約打聽到一些傳言……卻也說不清真假。”

殷臨晨:“什麼?”

“有人說……”阿才的目光變得有些閃避,“有人說陛下三天前去皇長子府見過皇長子。”

殷臨晨眉心一跳。

“……可也隻是聽說。”阿才忙道,“下奴看過宮門處進出的檔,又托人去禦前打聽過數次,都沒打聽出什麼來,大抵隻是子虛烏有的傳言罷了。”

殷臨晨心底不安起來。

若如阿才所言,那聽來著實隻像傳言。畢竟聖駕出宮陣仗從來不小,宮中又有這許多人,不可能人人都不知情。

可萬一是真的呢?

當下明麵上的情形在證明皇帝對皇長子沒了信任,可若此事為真,那這些便都成了障眼法,反倒說明皇帝對皇長子信重得很了。

殷臨晨舉棋不定,心中的惶恐越放越大。恐懼就這樣將他攪動了一天,又隨風入夢,在夢裡織就一片心驚膽寒。

他夢見父皇與大哥假作離心,實則裡應外合,終是查到了他。

詔獄的陰森可怖轉而湧到他麵前,慘叫聲、鳴冤聲彙成一片。他驚得說不出一個字,父皇轉眼成了陰曹地府裡的閻羅,令牌擲下來,讓他萬劫不複。

他又看到大哥登上皇位,繼位之初便下旨將他賜死,又將他鞭屍、將他生母的墓儘毀,可怕的畫麵在眼前揮之不去。

直至旭日的光束照進屋來,殷臨晨在夢中轉頭,看見陽光下事故累累。

“啊——”他驚叫著坐起身,守在屋中的宦官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查看:“殿下?”

殷臨晨喘著粗氣,良久才定住神:“阿才呢?叫阿才來。”

那宦官趕忙出去叫人,阿才不過片刻就趕到,屏退旁人,阿才揭開床帳,注意到殷臨晨額上尚存的冷汗,伸手一撫,不禁驚然:“殿下怎的還燒得這樣厲害?”

六皇子一連數日來毒藥與解藥輪著服用,昨日服下的乃是解藥,今日不該出現這樣的病症。

殷臨曜心中卻了然,搖頭:“我沒事,做了噩夢。”

最近本就體虛,又被噩夢驚擾一夜,高燒也是難免的。

阿才略微舒氣,殷臨曜看向他:“阿才。”

“……殿下您說。”他的神色讓阿才莫名的有些慌。

殷臨曜發白的薄唇抿了抿,落在被麵上的目光一分分變冷、又沁出狠色。

“我不想再等了。”他道,“太慢了。況且如今大哥離了京,我們已鞭長莫及,再等下去不知還會出什麼變數。”

他摸不清楚父皇遣大哥出去究竟是惱了他還是為護他,若是前者一切無妨,若是後者,萬一父皇日後將兄長們一個個都遣走怎麼辦?

離得那樣遠,他沒本事除掉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縱使他們都不能病愈,皇位也終不會落到他的頭上。

阿才抑製著心驚打量他:“那殿下想……”

“夜長夢多。”殷臨晨垂眸,“不如一了百了。”

阿才一時愕住,他一直隻道殿下狠不下這份心,自己是更冷血的那一個。畢竟他是全家都死了才入宮當的宦官,皇帝與旁的皇子與他更沒有關係。

未成想,殿下狠起來比他還要狠得多。

“再過三個多月……中秋,不行,太久了。”殷臨晨懊惱搖頭,“近來些慢慢辦著,中秋時必有宮宴,我向父皇敬酒的時候便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