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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又說了幾句,便直接讓人端水進來,洗漱安歇了。

夜色寂靜,雪落的簌簌聲也讓人覺得煩躁。

昨日險些死彆,夫妻二人都有些後怕,今日又得了賈母提醒,難免生出一股世事難料的悲愴感。

賈敏又是個敏感的,晚上睡覺的時候便情緒不對,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林如海勸慰許久也沒什麼效果,於是乾脆覆上賈敏,讓她沒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無謂之事。

木床搖曳,嬌吟入耳。

林柳早早被抱去了廂房,屋裡好幾個丫鬟嬤嬤守著,倒是沒聽到什麼聲響。

日子一晃,便到了賈珍妻子出殯這天。

雖然賈母讓林家不要和寧國府打交道,但林家到底是榮國府姻親,就算要與寧府撕扯開,也不該忽視了這麼重要的日子——

彆說兩家還有這拐著彎兒的姻親關係,就是沒有,林如海作為賈敬同僚,也是要設個路祭的。

林柳年紀還小,寧國府又是辦白事,林如海夫妻一商量,便將人放到了賈母的屋子,二人相攜去了隔壁寧國府——

賈母寡居,又是長輩,不必親自到場。

臨走前,賈母不忘叮囑:“記得一路謹言慎行,不要到處亂看。”

林如海眉心一跳,總覺得這話背後藏著些什麼東西。

賈敏在政治方麵到底不比林如海久經戰場的敏銳,並未察覺到賈母言外之意,隻是點了點頭,便拉著林如海走了。

等人走後,賈母命鴛鴦將外孫女抱到眼前:“這丫頭,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可惜了,怎麼不是敏兒的孩子呢?”

鴛鴦笑道:“老太太這話可不能叫姑奶奶聽見,我瞧著姑奶奶是打心眼兒裡將林姑娘當做女兒呢,您若是在她麵前這樣說,姑奶奶可就該和您鬨彆扭了。要我說啊,這林姑娘究竟是不是姑奶奶親生的,也沒那麼重要。這世上多得是親生的母女最後卻成了仇人,如姑奶奶與林姑娘這樣沒有血緣關係,卻還處得比親生母女更好的,豈不是比前一種情況好?再者,以林姑娘如今的長相,就是長大了一起走出去,誰也不會認為她們不是親母女不是?”

賈母好笑地點了點鴛鴦的眉心:“就你這小嘴能說,叭叭叭地也沒個停歇的時候。我就那麼隨口感歎一句,哪兒就至於讓你說得跟我嫌棄了小麒麟一樣?”

鴛鴦拍了拍自己的嘴:“看我這沒眼色,竟然誤會了老太太,實在該打。”

賈母哈哈笑了幾聲,又低頭看了林柳一眼,便將人交給鴛鴦。

鴛鴦接過,轉手又遞給了林柳的奶嬤嬤:“好好照顧林姑娘,若是有什麼需要的隻管讓人過來和我說,榮國府總不會短缺了老太太外孫女的東西。你也不必怕麻煩了我們,赦大老爺前些年才得了個兒子,許多為他備下的東西都還沒用過。都是頂好的東西,就那麼放著也可惜。”

奶嬤嬤連連點頭,應了下來。

等人走後,老太太才開口:“聽你提起我才想到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璉兒了,我竟是連他的年齡都記不清了,好像是四歲,還是五歲來著?”

鴛鴦笑道:“璉二爺再有幾個月就滿四周歲了,正是調皮的時候,每日跟著他奶兄四處爬樹逗鳥,已經有大半個月不曾到榮慶堂了。”

賈母神色冷淡:“我且知道,這是赦兒在防著我呢。”

“老太太說笑,赦大老爺最是尊敬您不過,怎可能不讓您見璉二爺?”鴛鴦忙開口勸慰賈母,“可能這些日子赦老爺太忙,抽不出時間帶璉二爺過來。”

賈母愈發生氣:“抽不出時間帶璉兒過來探望我這老婆子,卻有時間去和寧府的賈珍攪和,可見不是個孝順的!”

鴛鴦不好接話,隻能閉嘴倒茶。

賈母擺擺手,放空眼神想其他事兒去了。

再說寧府這邊。

賈敏雖然在榮國府長大,但寧榮兩府比鄰而居,中間也就隔了一條小道,又有小門互通,明明是兩家人,卻過成了一戶人家。

是以,賈敏對寧國府也非常熟悉。

一開始,賈敏倒是將賈母的話牢牢地記在心上,到靈堂吊唁之後,也沒有亂走,而是去了賈珍母親的院落裡歇息。可賈珍之母熱情好客,拉著賈敏的手說許久未見,想要同她敘敘舊,便拉著人去了後花園。

兩人還沒怎麼說話呢,賈珍之母突然肚子痛,隻能先行離開。

原地便隻剩了一個賈敏。

她一個人待著著實無聊,便帶著丫鬟四處閒逛,也不知怎地,便來到了天香樓附近。

這天香樓是寧國府專門建來唱戲的台子,可今日是賈珍之妻的出殯之日,這裡自然沒什麼人。

賈敏隻逗留了一會兒,便帶著人離開了天香樓。

卻不想半道上突然竄出來一個人攔在她身前:“這位太太請留步,我家老爺有請!”

賈敏愣住:“你家老爺是誰?他一個外男見我這女眷作甚?”

那人並不言語,但態度相當強勢。

賈敏冷眼瞧著,這不像是邀請,反倒更像威脅。

賈敏轉身就走,卻發現周圍早就疏疏落落地站了十來號人,見她動作,全都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她。

賈敏嚇了一跳,隨即麵色慘白地捂住肚子:“星花,快叫大夫,我肚子疼——”

話落,直接軟倒在了地上。

這一幕正好落在分彆後一直心神不寧,於是甩下朋友過來尋妻的林如海眼裡,他頓時衝了上去:“你們這是乾什麼?”

這並不是誇張,而是末世人人皆知的事實。除了僥幸沒被感染成喪屍的人和動物,不但天空土地,就連山川河流都是灰的。

林柳坐在角落,整個人縮成一團。

“趙明禮,你彆特麼任性了好嗎?我們一群人已經被喪屍包圍了,除了丟一個誘餌出去將喪屍引開,已經沒有其他活路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願意為了一個廢物不要命,我們呢?你這是將這一路上辛辛苦苦陪你打喪屍的兄弟們棄之不顧!”

“就是啊老大,林柳就特麼是個廢物,這都末世了,覺醒的異能竟然隻是讓人懷孕生子,就算是升級了,也不過是多了個指定胚胎男女的功能。這樣的異能有屁用?能打喪屍能救人嗎?”

“明禮,你再不做決定,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

趙明禮看了眼林柳,滿臉的不忍心:“可為什麼一定是小柳……”

“趙明禮你他麼被林柳吃了腦子吧?你自己看看我們這一大群人,除了林柳這個屁用沒有的廢物,哪一個沒有殺過成百上千的喪屍?哪一個對咱們這個隊伍沒有大作用?可是林柳呢?她這個廢物除了浪費糧食還有什麼用?”

“老大,喪屍包圍圈越縮越小了!”

“明禮……”

趙明禮狠狠抹了把臉,無奈走到林柳麵前站定:“小柳,對不住……”

林柳抬頭,一雙黑洞似的眼睛對上他的視線。

趙明禮心中一慌,視線下挪,意外發現自己送給林柳的定情信物——那把匕首被丟棄在旁邊,而林柳兩條大腿內側早已血肉翻飛。

鮮豔的紅,刺痛了他的眼。

趙明禮腦子一白,下意識抱起林柳,垃圾一般丟進了喪屍堆。

林柳對此毫不意外。

幸運的是,在喪屍惡臭的大口咬上林柳之前,林柳的世界先一步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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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總是格外的冷。

林柳沒想到自己還能活過來,儘管她的處境委實不妙。

“乖囡,不是阿娘狠心,隻是阿娘若不想法兒給你找個去處,你那狠心的爹隻怕要將你溺死在糞坑。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與他爭論不得……”

林柳迷迷糊糊聽了一通話,還沒聽完就昏睡了過去。

嬰兒總是嗜睡的,除非麵臨生死危機。

林柳再次蘇醒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已經被丟棄在路邊,身側人來人往,似乎沒人願意將視線落在她這個小小棄嬰身上。

許是覺得,她已經被凍死了吧?

林柳已經死過一遭,如今再次麵臨生死危機,卻發現內心並不如自己想象一般平靜。

強烈的求生本能驅使著林柳發聲,她幾乎是用儘了吃奶的力氣大吼。

林柳所在的方圓幾十米,突然響起一陣嚎啕大哭:“啊啊啊……嗷嗷嗷……啊嗷嗚嗚……”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有人是這樣哭的?

林柳奇特的哭聲倒是為她引來幾個人,可惜這年月,誰的日子都不好過。何況她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於是更沒人願意將她抱養回家了。

林柳不管,隻是哭。

儘人事,聽天命。若是她都這樣舍下臉皮了,還不能吸引人來將她抱回家,她也隻能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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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仍不知疲倦地往下落著,為整個京城都籠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寒。

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再一次為江南之事吵鬨起來。可誰都知道,江南是太子手裡的錢袋子,除非皇上下令廢太子,否則江南之事隻會輕拿輕放。

林如海早年還有些儘忠報國的心思,可這些年子嗣艱難,受夠了旁人的嘲笑,早已歇了旁的心思。

儘忠報國?儘誰的忠,報誰的國?

林如海與同僚一起走出禦史府後立刻告辭,分彆坐上了自家的馬車。

馬車晃悠,熟練地往林家方向趕路。

林如海突然叫住馬夫:“林大,你可曾聽到了嬰兒哭聲?”

林大聞言,當即屏氣凝神,許久後遲疑開口:“好像確實有小孩兒在哭。但是老爺,不是小的多嘴,隻是這冬天嚴寒,許多老百姓日子清苦,沒辦法再多養一張嘴,多會在這種時候將出生不久的小孩兒丟棄。若是女兒,那就更多了。您……咱們還是彆管了吧?”

林如海也知道,棄嬰之事常有,自己就算管了這一個,也管不了所有人。

可是,誰讓他遇上了這一個呢?

林如海闔上雙眼,語氣平靜地開口:“林大,去把那個孩子抱過來。”

林大歎息一聲,到底聽話擠進了人群。

不一會兒,他就抱了一個繈褓回來:“老爺,孩子抱回來了,是個姑娘。”

林如海將孩子接到懷裡看了看,開口道:“我記得府上有幾對成婚多年還沒有生育過的夫妻,你回去仔細挑一挑,問問他們的意願,若是合適,便將這個孩子交給他們……”撫養吧。

“啊啊啊——”

就在他話即將說出口的時候,原本閉著眼睛的小姑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她的手掌小小的,不及他手掌一半大,連他的手指都握不住;她的手指細細短短,被凍得發紅,就像小蚯蚓一樣;她的嘴唇有些發白,但一直不停開合,那悅耳的啼哭,就是從裡麵發出……

林如海沉寂許久的心臟,突然“怦怦”跳了兩下。

他有些想,收養這個女孩兒。

可是很快,林如海便想到了將這個女孩兒收養後的種種弊端。

若林家隻是尋常人家,他想要收養一個撿來的女孩兒,誰也說不出不好的話來。可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厚顏也稱得上是鐘鳴鼎食之家,亦是書香傳世之族。若貿貿然收養一個棄嬰,以後的麻煩隻怕不小。

林如海腦海中天人交戰,就在即將放棄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家裡終日以淚洗麵的賈敏。

他抿了抿唇,像是說服自己一樣自言自語:“雖然將這個孩子抱回家後,很可能會引來不少彆有用心之人將孩子丟在林家附近,但林家也不缺那些孩子一口飯吃。若隻是將人送給府上忠仆收養,次數多了,這些人自然明白無利可圖,也就不會再來了。”

“至於其他人的嘲笑……”林如海低頭看了眼懷中嬰兒,笑了笑,“反正以前沒□□一樣被笑,以後也不會更壞了。”

這孩子剛出生,不記人,養得熟,隻要不讓她知道自己是收養的,她就一直會是林家的孩子。

當然還有其他顧慮,但在對上懷中嬰兒可愛的麵容時,都被他驅散了個乾淨。

這本是一件好事。

林如海還想著,夫人心腸柔軟,見到這孩子隻怕比自己更喜歡。誰曾想,等他將孩子送到賈敏房中時,卻險些引發一場家庭大戰。

賈敏竟然以為,這孩子是他的外室子?

等林如海拿到調查報告,隻看了一眼便丟開了。

原來林柳這輩子的父母是城牆根附近住著的一戶貧困戶,一個兩進的小院子卻住了十幾口人。林柳的父親家中行二,本來就不受父母重視,偏偏娶回來的老婆又一直生女兒。

林柳是父母的第五個女兒。

前麵幾個女兒除了老大,能送的都送了,不能送的也扔了。

生產的時候,林柳的父親一直守在產房外,知道生的是個女兒後連妻子都沒看一眼便走了,之後也一直陰沉著臉。直到將林柳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的母親才知道丈夫想要將孩子溺死。

為了讓女兒活命,這女人不顧自己還沒出月子的身體,愣是拚著一股氣將孩子送到了林如海任職的蘭台寺外。衙門門口來往不是官員就是官員家眷,再不濟也是官員府上的下人,養個孩子自然是不費事的。

林如海將女兒身世告訴了賈敏,臨了感歎一句:“她也算是慈母,可惜遇人不淑。”

賈敏深以為然:“可這世上輕賤女子的多,像如海一般對兒女性彆不介懷的少之又少。說來也是我幸運,方能嫁得如意郎君。對了如海,這孩子的身世既然已經查清,我們也該給她取個名字,再不濟也得取個小名兒混叫著,總不能一直沒個正經稱呼吧?”

林如海想了想,道:“我這一輩兒從水,下一輩兒應是從木。木的話……梅?”

賈敏立刻搖頭:“梅樹自然是極好的,可取做名字卻有些俗了。”

林如海也覺得是,低眉沉思許久後,終於想到一個不錯的:“這孩子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待了那麼久也沒生大病,聲音也洪亮有力,是個好養活。而那柳樹也是插根枝條兒澆點水就能活下來的,極具生命力,不如這孩子就叫‘柳’吧?”

賈敏品了品這個字,笑著點頭:“林柳,這名字好。那小名兒呢?雖然小名兒沒那麼多講究,可到底要叫許多年的,還是取個好聽的吧?”

林如海聽入了心,認真思索後道:“既然是小名兒,自然要朗朗上口,還得寄托父母的期盼。‘綠琪千歲樹,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蓮,釣渭絲綸日月長’夫人覺得綠琪這個名字怎麼樣?”

“青碧色的美玉,又象征長壽……”賈敏笑了起來,“這名兒倒是比柳還要好些,又朗朗上口,就定了這個吧。”

兩人說笑間就把林柳這輩子的名字給定了下來,她自己卻已經陷入了睡夢之中。

因為在雪地待了許久,寒氣入體,林柳小病一場,身體受了不少損耗。為了補足身體的虧空,她這些日子吃奶格外凶猛,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難有清醒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一萬二,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