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傾訴(番外在作話)(1 / 2)

“因為我就是原主, 我就是劍聖落永晝, 對嗎?”

落永晝問係統。

那麼一來,一切的不合常理都有了解釋。

他和原主重複的名字、過分肖似的長相、據說是因為大病一場而全失的現世記憶,以及孤身一人, 無親無故的生活環境。

他對原主那強得出奇的共情和錯位代入感,也有了解釋。

旁觀著原主回憶的時候, 總是熟悉親切得讓落永晝生了一種恍惚感。

仿佛他若是處在原主這個位置, 這個境遇,他也會做出和原主一樣的選擇,說和原主一樣的有, 有和原主一樣的喜怒。

因為他就是落永晝。

七百年的回憶往事, 全是他所親身經曆的。

朋友他是結交的朋友。

師門是他成長的師門。

晚輩是他結交的晚輩。

自然與眾不同,也自然親切熟稔。

落永晝:“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他百年前為何會淪落到記憶全失,穿越去了現代社會, 綁定係統再跨越十幾個世界的地步。

不明白他百年前和穆曦微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難以從自己隻浮現出冰山一角的記憶下麵窺見七百年全貌。

落永晝隻能在冥冥之中有所感覺,他如今一切現狀結的果, 統統指向了百年前舊事糾葛埋下的因。

係統一向冰涼機質無感情的聲音中難得帶上了幾分欣慰:

“我亦有種種受限,無法將事實真相告知於你。隻能等待宿主自己回憶起來。”

“係統。”落永晝歎氣, 喚了他一聲:

“你說旁人來請我一劍,拿千金萬金, 哪怕整條靈脈, 或是一國之地, 我也不一定願意換。你讓我給你打了百年的白工, 如今一句受限就完事了?”

係統仔細思考一下, 發現真是這樣。

它也難得的陷入了羞愧之情,隻是態度依舊堅定:“除非宿主自行憶起,否則係統沒有辦法說明。”

行吧,係統那邊看起來的確是沒戲了。

不過當務之急,也不是自己那點不得解的疑問。

落永晝壓下疑惑,抬眼看往穆七方向。

穆七的樣子和白日活見鬼也差不了多少。

他的確懷疑自己見了鬼。

怎麼可能?

落永晝怎麼可能活下來?

旁人不知道,穆七卻是一清二楚的。

支撐落永晝劍聖派頭的那點子東西,可不是他所謂七百年修為,而是妖魔本源。

落永晝出劍誅滅妖魔本源,等同於自己殺自己,妥妥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劍聖早不是百年之前全盛時神鬼辟易的那一位劍聖。

再說,哪怕支撐他的不是妖魔本源,就憑他扭轉天勢的逆天一劍,絕對是動了根本,正常來講絕對熬不過反噬。

兩害疊加之下,他怎麼可能活得下來?

然而不論穆七心中如何驚疑不定,落永晝仍是好端端站在他麵前。

雖說臉色有點白,劍意不複以前強盛,但他的氣仍是活的,整個人站得很直。

他站在那裡,便是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

穆七終於維持不住自己那副看好戲的悠然姿態:“你…你怎麼能還活著?”

“那當然托你們的福。一想到您和談半生兩個禍害還在活蹦亂跳為禍人間呢,我一向不信命,尤其是那句好人不長命。我這個大好人怎麼著也得長命千歲活著,看你們去死了再咽氣吧。”

落永晝說起來眼都不眨:“再說,一想到我徒弟要受你們欺負,我原來閉上的眼睛都能被你們氣得重新睜開來。”

穆七額上隱隱冒出青筋。

他倒不是會被落永晝三兩言語所激的膚淺之人。

隻是落永晝這個人,他但凡一朝不閉眼,一日不咽氣,哪怕受的傷再重,看上去再病懨懨的,都指不定什麼時候會給你來個驚天一劍。

他活著就是最大的變數。

“失敬失敬。”

瘋子不愧是瘋子。

穆七前一刻還麵色鐵青,恨不得要暴起殺人,下一刻就轉回笑如春風的溫和模樣。

他想通了。

倘若活在這世上,諾大一個修仙界,統統是任人宰割,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蠢對手多沒意思。

落永晝活著,好歹能多那麼幾分棋逢對手的興味。

是該高興的好事。

“還是我太小覷劍聖,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客,劍聖這天下第一之位,來得也再相稱不過。不知我可否有幸向劍聖討教一二?”

穆七這話,說得便很無恥。

倘若落永晝應戰,他眼下強弩之末,甚至有理由合理懷疑一個金丹期的弟子都能摁得倒他,就算是先前詐屍一回,也得重新在穆七手下涼得透透。

若是落永晝不應,那便是枉負天下第一之名,得來有愧。

反正是打著就算打不死你,也要惡心死你的主意。

“不應。”落永晝才沒有那麼多所謂心理負擔,甚至懶得掀一掀眼簾覷穆七一眼。

其實落永晝出劍的時候也以為自己要死了。

畢竟一劍改天換日,直搗妖魔本源,縱使是劍聖,也沒有不死的道理。

但或許是老天成心不願意讓他死。

在落永晝回憶起自己是劍聖的那一刹那,一件極奇妙難言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股力量的源頭湧入他本該空空無物的枯竭丹田之中。

像是一尾遊魚搖擺進了自己生長的池塘水,倦鳥還巢歸家入了古林木,溫暖繾綣,如同血脈交融。

叫落永晝自然而然地生了一個念頭。

這才應該是我的修為。

是我莫名其妙丟失的那部分修為。

奈何那點力量應當是通過某種紐帶,在他將死的時候吝嗇地進來了一小點,堪堪護住落永晝的經脈丹田,吊住他一口氣,其餘再多的不用想。

剩下的本源,應當在這修仙界的某個地方。

落永晝這種狀態,可想而知,必打不過穆七。

何止是打不過?說是去送菜也不為過。

落永晝想到這裡,涼涼道:“要想和我打,看可以,先走過我徒弟這關。不過我勸你在我徒弟劍下抹脖子認輸比較好。”

“畢竟我這人記仇還護短,你剛剛欺負過我徒弟,我來日必定十倍八倍地向你討回來。”

真是難為了他把記仇護短這種不見得美妙的品質說得麵不改色,坦坦蕩蕩。

穆曦微沒有再給他們兩個隔空打嘴炮的機會。

他明燭初光入手的那一刻,心裡失而複得的狂喜無以言表,連手中的明燭初光都覺得沉甸甸的,差點抖到握不住要跌到地上去的地步。

落永晝…還活著。

他手中握的是落永晝的劍,劍下承載的是落永晝愛的天下。

這一切一切,都及不上落永晝還活著。

這簡簡單單六個字,點亮的卻是穆曦微的天。

他出劍了。

真是可笑。

穆七心裡冷漠想到。

他穆曦微以為自己是誰?以為他還是百年前那個呼風喚雨的魔族妖魔主?

即使是百年前的妖魔主,他體內與生俱來高其餘魔族一等的一絲血脈,也是來自自己給予。

他怎麼敢對自己出劍?

他怎麼敢想要贏自己?

穆七豎起手指,掐訣。

他掐訣的時候方發覺自己魔息滯澀,所成的手訣也遠遠不及往日圓融。

穆七驚醒原來是他在害怕。

在害怕自己會被穆曦微擊敗,淪落成一個笑話。

否則若是往日,他根本不會費心思借著血緣輩分的優勢來嘲笑穆曦微。

因為根本不值得費心,這等晚輩螻蟻,隨手一掌打殺便是,何須多言?

能叫穆七生出剛才的想法,很顯然,他已經是把穆曦微放在和自己同一個層次上看待,視他為可以威脅到自己生死的對手。

上一回的局勢重演。

穆曦微的劍第二次遞到穆七眉尖,而穆七的手指夾住明燭初光的劍尖。

他這次夾的不是一把普通鐵劍。

是一把跟隨天下第一征戰七百年,無堅不摧,無往不利,已成劍中傳奇的名劍。

屬當世第一。

就算是穆七用力到手指夾在劍鋒上削了手指的地步,明燭初光也不會斷折。

他和穆曦微,僅隔著一把長劍的距離。

這對十八代祖孫在僵持中看清了彼此的麵目。

穆曦微生得很好,眼如曉星,眉似墨劍,是溫潤中不乏少年人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俊秀。

穆七忽地發覺,穆曦微看似溫和的外表下桀驁極了。

他不信天命不敬世俗,隔著天差地彆的幾個大境界,也敢不管不顧地憑心中意氣,對陸地神仙出劍。

穆曦微也不是不尊師重道,正氣凜然。

旁人尊師重道,正氣凜然,是步步不敢行差踏錯的循規蹈矩,小心翼翼。

穆曦微尊師重道,正氣凜然,反倒尊出了一身逆世而為的反骨。

穆七承認自己害怕了。

談半生為了自己的師父;穆曦微為落永晝、為天下,能不管不顧一切,將自己也一起做賭注籌碼傾力壓上。

可穆七和他們不一樣。

他在天道掌下,百世輪回凡人,萬年苟且求全,他貪生的欲望太重,自然處處有所顧忌。

穆七喝道:“我族大軍何在?”

在談半生的陣法下呢。

血脈中的天賦就是占便宜,穆七這普普通通一喝,倒是將魔族喝得如同打了雞血,再度於談半生陣法下躁動沸騰。

原本談半生禁錮魔族,秋青崖出劍清掃魔族,尚可平安無事,現在卻是不夠看。

談半生的透支對於陸地神仙來說,也算是到了極致。

他握銀線的那隻手皮肉迅速消融,滋滋作響,血脈經脈一道剝落,轉眼之間,隻剩下森森然的一隻骨手。

而這遠遠不是儘頭。

魔族仍然不安地想要掙脫陣法,束縛他們的銀線也沒有鬆過一絲一毫。

談半生白骨指尖一點點化成粉末,堆在了地上,又消融在積血裡成了一灘汙血,不知流向何方。

接著便是整個手掌。

談半生到隻剩下光禿禿的一截手腕,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

這般劇烈的痛楚,可怖的透支,他竟然連眉頭也沒蹙一下。

手掌沒了,那便用手腕綁著銀線。

手腕的皮肉脫落,骨骼消融,那便用手肘來綁著銀線,手肘綁不住,就用大臂,用肩膀。

僅此而已。

很快,談半生的半條手臂就碎得乾乾淨淨。

月盈缺見狀終於按耐不住,月芒湧動,想要去助秋青崖與談半生兩人一筆之力。

她抬起的手卻被另一隻手給按落了。

那隻手的動作很輕,輕出了一點弱不禁風的意味,彆說是陸地神仙,用來打蚊子也是不夠看的。

偏偏月盈缺那麼一個翻手十萬性命能在掌心的陸地神仙,就那麼輕而易舉被他按落了。

“阿月。”

落永晝說。

他的臉對於月盈缺來說,尚有一種陌生的震撼感,望上兩眼就覺得自己魂魄隨著落永晝眼神光,一起打著轉,轉得迷迷糊糊,什麼都能給了他。

但語調音色與百年前如出一轍,調侃中帶著幾分溫柔包容吧。

仿佛事情全被他一個人攬了過去,在他肩頭一扛,再如何事關重大,也統統成了無關緊要的小事,從此天地無煩憂。

“彆急著出手。談半生是自己活該,連你都要把自己壽元性命賠進去,我的明燭初光豈不是很無用。”

月盈缺真聽進了他幾句輕飄飄的鬼話,月芒漸漸地斂了。

她眼睛滯澀,唯有淚水一陣一陣地流,說話語調都是含糊不清的:

“你回來了,落永晝,你終於回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她須得在意西極洲主的風儀,沒法聲嘶力竭,放聲大哭,哭得壓抑,壓抑到極處隻能錘落永晝的肩膀:

“我們等了你百年,我、秋青崖、白雲間和整個天下都在等你。你終於回來了。”

天榜試上見到落永晝,月盈缺縱然欣喜,始終隔了一層。

一直到此刻,陸地神仙的直覺,相交幾百年的默契才真正告訴月盈缺:

落永晝原原本本地回來了。

落永晝無從得知她口中百年前的事,卻出奇耐心應了一句:“我回來了。”

這翻不出花樣的四個字,對月盈缺來說即是絕世的靈丹妙藥,慢慢止住眼淚,乾了淚痕:

“穆曦微他對付穆七…可有把握?”

月盈缺的顧慮是在場大多數人的顧慮。

就算月盈缺知曉穆曦微的過去,依舊無法徹底放心。

上任大妖魔主全盛時,都未必能勝過穆七,何況是如今神魂托生,記憶全失?

落永晝說:“應當可以。”

他記不起百年前的事,卻不妨礙他對穆曦微莫名到堪稱盲目的信任。

而且從穆曦微上次炸了半邊魔族營帳就可看得出來,他身上有比本源劍氣更強大的力量來源。

穆曦微心無旁念,目不斜視,心裡想的唯有眼前的劍。

他掂量局勢掂量得很清楚。

穆七是用自己做陣眼換來的魔族,那麼百萬魔族興衰存亡必定與穆七係於一體。

穆七傷,百萬魔族就傷。

穆七不足為懼,所以百萬魔族就不足為懼。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天秤都傾斜到了穆曦微這一劍上去。

穆曦微一劍出!

百萬魔族靜下來,老老實實地待在陣法之內,不再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