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走(1 / 2)

陸歸景的一言一語, 乃至麵部肌肉的每一處細微變化,都處在明鏡台眾人的矚目之下,沒被錯過一分一毫。

這也難怪。

明鏡台宗主長老修煉那麼些時候, 心知肚明餡餅總不會無緣無故從天而降砸到自家。

尤其是像白雲間的招攬這種夢裡也不敢想的餡餅,定然是陸歸景看上了明鏡台的某樣物事, 或者有求於明鏡台。

那麼問題來了。

明鏡台宗主長老算是熟知自家宗門,說一句了如指掌不為過。

他們想來想去,想破腦袋, 也沒想到明鏡台有什麼好讓白雲間貪圖覬覦的。

自然撓心抓肝, 對陸歸景的來意分外好奇。

於是陸歸景略感尷尬的一句“他是我師叔看上的人”,便與前頭那個名字“穆曦微”,一同如晴天霹靂一般貫到了明鏡台宗主長老的耳朵裡。

他們好一些的在發愣同時不忘維持禮節性微笑,差一點的乾脆連張大的嘴巴都忘了合,唯有心裡的想法是一致的。

陸歸景師叔…他…看上了穆曦微。

陸歸景師叔想來在白雲間也是位大人物,怎麼會看上明鏡台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

掌門捏緊了扶手, 扶手上獸頭在不知不覺間被他捏得豁開細紋,強作鎮定道:

“哦,原來是敝派弟子有幸得了貴宗高人垂青。”

話說出口, 掌門便覺得有點怪怪的。

就好像他是個送如花似玉的女兒出去和親作質,用裙帶關係來換取利益的無良老頭一般。

掌門連忙搖搖圖, 甩掉了這個可怕的想法。

一定是他想得太齷齪, 想太多。

白雲間高人必定是風骨超然, 作風高潔之輩, 就算是他想送女兒, 恐怕也是有心無門。

想來定然是陸歸景的師叔瞧上了穆曦微,想收他做個徒弟。

沒錯,一定是這樣。

明鏡台宗主暗暗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剛想問一嘴陸歸景他師叔姓甚名誰,何方高人時,忽然愣住了。

他仿佛受到莫大的驚嚇,顫顫巍巍地抬起了頭,就跟頭上懸著刀似的。

明鏡台宗主看到他身邊各位平時個個人精的長老木然一片的神情,因為不敢置信而顯得呆滯的眼睛。

明鏡台宗主想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陸歸景的師叔…隻有一個。

天上地下,人間十州,也隻有一個。

劍聖落永晝。

陸歸景把最難以啟齒的部分說了出來,後麵的自無所顧忌,隻微微含笑,靜待著明鏡台宗主的答複。

明鏡台宗主說不出話。

他此刻連腿都是軟的,要是讓他起身,明鏡台宗主能直接對著陸歸景跪下去。

明鏡宗主:“穆穆穆穆穆——”

他很想問一問穆曦微,到底是做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才讓劍聖看上了眼。

是拯救天下還是誅殺魔主?

被他喊的穆曦微也喪失了應答的能力,正數著手指一遍一遍來回地算。

劍聖師尊越霜江,一共收了三個徒弟,大弟子崔無質,二弟子祁橫斷,劍聖是最小的那個。

崔無質的首徒是陸歸景。

他和祁橫斷根本來不及收更多的徒弟,便在兩百多年前身亡。

所以說——

能讓陸歸景稱一聲師叔的,隻有劍聖。

穆曦微不信邪,算了一遍又一遍的輩份。

然而無論他算多少遍,得出來的答案都始終如一。

陸歸景口中那個看上他的師叔,便是落永晝。

穆曦微呆若木雞。

他先前與落永晝的一場對話浮了上來,再次重現於穆曦微眼前。

“若是劍聖收徒呢?”

“你以為你是劍聖嗎?”

開口閉口是劍聖白雲間,和劍聖如出一轍的穿著打扮…

若說洛十六和劍聖一點關係也無,穆曦微是不信的。

畢竟洛十六前腳走,白雲間掌門後腳找上門來,親自造訪。

除卻劍聖,誰能有這個麵子,這個威信?

陸歸景的養氣功夫很好,說完來意,隻慢慢啜著茶,不開口催促,也未有分毫不耐之意。

終於,明鏡台宗主整個人從那種三觀崩塌,好似天崩地裂的震驚中緩過來一點。

他極小心地開口,連提到那個人的稱諱,都用了莫大的勇氣:

“劍聖他老人家,是看上敝派弟子,想要收徒嗎?”

明鏡台宗主說著說著,就情不自禁用袖子擦了擦眼裡溢出的熱淚。

劍聖弟子啊。

那可是劍聖弟子啊!

劍聖弟子曾經在他們明鏡台待過,簡直是可以裝裱起來掛祠堂,吹個上上下下十八代的牛皮了。

陸歸景:“……”

也真是難為了明鏡台宗主,明明是風月的旖旎之事,卻被他想得如此正直。

陸歸景真不知道是要感慨他師叔在明鏡台宗主中過於光明磊落的形象好,還是心疼明鏡台宗主的美夢破碎好。

他想要開口澄清這個誤會。

然而這個誤會實在是過於狗血尷尬,堂堂的白雲間掌門,支支吾吾了半盞茶的時間,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的事情。

明鏡台宗主顯然是以為他默認了,哈哈大笑起來。

長老跟著一起笑起來。

他們笑聲之響,用力之大,幾乎讓大殿頂上的天花板被掀個對穿,令臻至大乘之境的陸歸景麵不改色封住了自己耳間穴竅。

知道的知道他們是欣喜若狂,一時失態,不知道地還以為是大敵來襲,狂風暴雨呢。

“那便說定了!”

明鏡台宗主生怕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連姿態也不要,重重一拍大腿:

“劍聖能看上穆曦微,是他和敝宗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焉有厚顏拒絕之理?那也未免太不識好歹。”

陸歸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道那這福分,一般人可能有點消受不起。

陸歸景心裡發虛,明鏡台宗主又熱切無比,兩人倒不廢話,在三言兩語之間,便定了交接事宜。

到時候白雲間會有專人負責來此。

而穆曦微,自然是跟著陸歸景一塊上了飛劍。

穆曦微上飛劍的時候,心裡仍是不真切,不敢相信的,腳下飄飄的好像踩了雲。

哦不對,他是真踩了雲。

穆曦微麵無表情從空中抬頭往下看,聽得耳畔風聲呼嘯而過,腳底萬物佝僂成螻蟻,心中這樣想道。

陸歸景說的那些字眼,劍聖、白雲間、看上、收徒、穆曦微…

一個一個,他都聽得懂。

怎麼結合到一起,他就聽不懂,想不明白了嗎?

要說穆曦微不向往白雲間,不向往劍聖嗎。

怎麼可能?

他也在心裡追逐過白雲間,追逐過劍聖,有著柔軟而熱血的夢境。

陸歸景到了明鏡台,告訴穆曦微他很小時候幻想過的夢境成真。

叫穆曦微怎麼敢輕易相信?

“陸掌門?”

穆曦微猶豫了很久,頂著風聲喚了陸歸景一聲。

風聲很大,而穆曦微的聲音很低。

雲氣也很厚,將穆曦微麵目遮得七七八八。

然而少年人聲音裡眼裡,那種乾淨珍貴的清亮是怎麼遮都遮不住的。

“晚輩能否冒昧相詢一句,洛十六與劍聖,究竟有何關係?”

洛十六…

這個名字陸歸景依稀記得自己是聽過的。那時候他年紀尚小,剛被崔無質收入門牆被多久,崔無質和祁橫斷兩個人也活得好端端的。

祁橫斷三天兩頭被落永晝氣到不行,真動氣的時候,就會氣急敗壞喊落永晝一句洛十六。

沒想到師叔竟是這樣的師叔。

陸歸景痛心扼腕。

看上人家一個築基期的無辜小弟子,想來借身份之便門派之利強取豪奪也就算了。

畢竟這種事情…向來是有利有弊,明碼交易。

他還編了化名,捏造身份,去接近人家小弟子,欺騙人家小弟子的感情,連人帶心的一塊得到。

真的是好渣。

礙於這位好渣的對象是自己師叔,陸歸景也不好去揭穿,隻得含含糊糊道:“到時候你去問師叔,自會知曉。”

穆曦微若有所思。

他容貌生得非常好,眉目如雕琢,一抬眼便是韞在高山之上的皚皚玉華,藏在深海底下的皎皎明珠,如擁山水,見之忘俗。

看得陸歸景的良心也不禁隱隱作痛,低聲提醒他道:

“師叔的意思,我實在不好違抗,但我今日若是不把話說明白,我於心難安。”

“我所說的看上,並不是明鏡台宗主理解之中的看上。”

穆曦微笑容逐漸凝固。

難道看上除了收徒之外,還能有第二種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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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

自上一任的大妖魔主身死,他所居的王宮空落。

沒了主人,哪怕日日夜夜有數千侍者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維護著這座王宮巍峨依舊,依然是不免失了精氣神,落了幾分蕭索沉悶的意思。

就連照在燈火下的琉璃瓦,白玉廊與泥金柱,也都照不明那一方昏暗的天。

而這一日是兩百年來,王宮中最昏暗,最無道的一日。

因為魔族的屍體橫陳,鮮血浸透了身下地磚的雕花,數千的性命,輕而易舉地消逝在了同一把劍上。

日部首領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來人的名字,恨意森森:“落、永、晝!”

一個能叫所有魔族避之不及,惶惶終日的名字。

“誒。”

落永晝居然還應了他一聲,“那麼著急喊我,看來是很想我的明燭初光了。”

日部首領表情頗為扭曲,但到底沒動手,隻恨恨道:“劍聖來我魔族,不止有何貴乾?”

落永晝噗嗤了一聲,“這還用問?我以為我所作所為足以說明。”

他提高明燭初光,劍刃倒轉,對著上頭將凝未凝的血珠吹了口氣:“來殺你們。”

心裡明白,和被落永晝輕描淡寫直接說出來是兩個概念。

日部首領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指骨關節間哢吱作響。

他臉色變換幾回,最後重重冷哼道:“好猖狂的口吻!”

月部首領在他們三個之中最冷靜些,此時仍有思考餘力,站出來向落永晝道:“劍聖,我們不妨算一筆賬。”

落永晝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月部首領便以為落永晝這是默許他們說下去的意思,繼續道:

“劍聖的確殺乾淨了附近守衛。可這僅僅是王宮內部的,外部仍有數萬虎視眈眈,更不用說王城周邊向來是魔族重兵駐守之地,魔軍數量,向來不用我特意向劍聖強調。”

落永晝依舊沒說話,那張黃金麵具將他襯得冰冷堅硬,仿佛永遠不會被摧折,不肯妥協退讓。

月部首領一指自己:“而在劍聖如今身處的宮殿之中,要麵對的是我們三個。”

“劍聖固然超然眾生,但麵對三個陸地神仙,不計其數的魔軍,如此局麵,想來也是夠嗆吧?”

落永晝冷聲道:“繼續。”

見他出聲,月部首領以為落永晝有所鬆動,心中暗喜,也不藏著掖著:

“劍聖想必是為魔主出世的事情來此?”

月部首領的小腦瓜,當然猜不出來落永晝對穆曦微的袒護。

他的猜測也很簡單,符合落永晝一貫的行事作風。

魔主既然出世,以妖魔本源之威,對人族來說,無疑是一場浩劫。劍聖想要阻止這場浩劫的發生,殺的魔族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