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晝此番前來,應當是想先殺他們三人,大大削弱魔族有生力量,然後再議魔主之事。
落永晝說:“不錯。”
他確實是為穆曦微來此。
他這一說話,月部首領猜想得以證實,更是多了三分的篤定:“劍聖既是為魔主來此,何妨合作一番?”
落永晝:“……”
怎麼說呢,也隻能說是這一任的日月星三部首領活得短,沒見到他們上一任前輩死在明燭初光下的淒慘模樣。
初生牛犢不怕虎,才敢無知無畏地來和劍聖談合作。
月部首領:“劍聖興許不知道,我們魔族,亦是想要魔主死的。”
三部首領同源而生,心有靈犀,這時候星部首領已經會意地將話接了過去:
“不錯,每回妖魔本源出世,皆是為了擇主,若非魔主現世,其餘時候即便是我們三個,也一樣見不著妖魔本源。”
妖魔本源,才是魔族上下如此渴盼魔主現世的真正原因。
“若是魔主活著,妖魔本源隻能顧及他一個人,若是我們趁魔主現世,妖魔本源出現的時候殺死魔主,取出妖魔本源,妖魔本源便能造新一代的大魔,讓整個魔族重現輝煌。”
星部首領說到這裡,枯瘦凹陷的眼眶裡有著深深的熱切之意,就像是在森白的骨頭裡點了一把火。
到時候,劍聖如何?六宗又如何?
誰能阻攔他魔族稱霸天下的腳步?
落永晝懷疑他們真是蠢過了頭,才敢在自己麵前大談特談妖魔本源的事和他們未來的雄心偉業。
他不太想再理會麵前三個蠢貨,垂了眼低頭看劍,突然有點心疼穆曦微。
就穆曦微那個樣子,若真被妖魔本源殃及,成了大妖魔主,到時候眾叛親離,人族人人憎恨他,唾棄他,魔族則無時無刻不想要他的命。
明槍暗箭,以天下之大,無一處可以容身,無一人可信,穆曦微該怎麼辦?
還好有自己在。
日部首領略帶警告性地掃了他們兩眼,示意兩人說過了頭,快點閉嘴為妙,開口補救道:
“我等明白人魔兩族勢不兩立,劍聖必定不會星月口中的謀劃坐視不理。然而魔主死之前,我們兩方的目標均是一致的:殺大妖魔主。之後才是各憑本事的時候。”
“劍聖不如留下我們三個的性命,等殺大妖魔主時幫一把手,省一把力。”
月部首領見火候差不多,往上麵更澆了一把油:“想來劍聖應當知道,隻要有妖魔本源在,魔族殺之不儘,滅之不絕,即便劍聖殺了我們三個,過數十年,過百年,依然會有新的日月星頭領出現,和沒殺並無太大區彆。”
“與其今夜孤身對上千軍萬馬,不如來日在對魔主動手之時,擁有千軍萬馬的助力。”
一切利弊皆攤開在了落永晝眼前。
日月星首領說得不錯。
實際上有更重要的一點,他們是不曾預料到的。
落永晝要保穆曦微。
這意味著他的對手遠遠不止日月星或者魔主。
他要對抗的是整個兒的人魔兩族,妖魔本源。
甚至必要時…是穆曦微。
怎麼看怎麼都是及時收手來得有利。
因為人力終有窮儘之時,然而世上的貪欲,伴隨煞氣而生的魔族,卻是無窮無儘。
“你們的話說完了?”
落永晝的聲音很淡,含著一縷微微的寒意,如同月下掠過的飛雪。
月部首領為求眼前的生機,不得不暫時忍氣吞聲,“還望劍聖慎重考慮。”
“那我也說一句。”
落永晝道:“你們說魔族殺之不絕。”
這的確是既定事實,無可辯駁。
“魔族殺之不絕,可我的明燭初光不會鈍。”
劍聖不老。
落永晝出了一劍。
劍出的光將魔族的天劈開兩半,一半黑夜如初,一半則被劍光映亮。
劍光落地時,是日月星三部頭領死不瞑目的頭顱,因驚恐放大的眼瞳根本來不及收回。
落永晝收劍回鞘,唇上揚了一絲驕傲的輕蔑。
“而你們的脖子,也沒有如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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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落永晝轉身離去,破碎虛空的同時,談半生伴隨著周身空間隱約的扭曲出現。
他打量了日月星三部首領的屍身兩眼,隨即像是怕被地上血汙臟了眼睛,又極為嫌棄地抬頭不去多看。
“我知道你們在。”
談半生手指一聚一捏之間,掌心處多了三團小小的黑色人影。
很虛很淡,隨時會消散在空中,但不難看出是日月星三部首領的模樣。
首領怒目瞪他,不知道這位曉星沉主要乾什麼。
反正他們死在落永晝劍下的事情無可轉圈,神魂殘片也很快消散,自不會再去畏懼談半生。
談半生平平敘述道:“日月星三部首領代代相傳,你們身死,會有新的魔族出生接替你們的位置。就是說隻要新的魔族出生,你們剩餘的這點神魂立刻會灰飛煙滅。”
這一點日月星首領不會不知道。
正是因此,他們格外地畏懼死亡。
談半生牛馬不相及地問了一句,“魔主是明鏡台的那個穆曦微吧?”
日月星三部的神魂沒有給他任何回應,死死閉口不談。
有時候沒有回應,已經是最好的回應。
談半生瞳中藏著魔域天幕上並不存在的滿天繁星,在星空之上,有一道流光一劃而過,映亮談半生烏沉的瞳仁。
打破了原先靜謐寧和的星空,也拖出了天命的軌跡。
談半生確定了穆曦微的身份,也想好了應對之策。
他直截了當道:“我可以在魔胎出生前保住你們神魂,給你們重塑身體,讓你們再活一段時間。”
日月星三部首領驚喜地在他掌心上蹦了蹦,不敢置信。
以曉星沉主對魔族的厭惡,談半生居然願意幫他們?
“無所謂。”談半生蹙著眉頭,很是嫌惡,恨不能把三人甩遠一些。“穆曦微那邊,的確是有些事要你們去做。”
“反正你們也就隻能活到穆曦微死之前,用你們多活一段時日來換魔主的命,不虧。”
“我有手段救活你們,當然更不缺手段殺他們。”
這話說得,要不是日月星三人還在談半生手上蹦著存在感,旁人指不定以為是他們不在,談半生才敢出此猖獗之言。
日月星:“……”
艸,他們總算知道劍聖為什麼能和曉星沉主成了朋友。
瘋子和瘋子,肯定惺惺相惜,相見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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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曦微自從從陸歸景口中得知劍聖的此看上非彼看上,就一直鬱鬱不振,悶悶至今。
劍聖這般高潔得如雪如雲,隻配在傳說裡出現的人物…
怎麼會…
穆曦微都說不清是劍聖玷汙自己,還是自己玷汙了劍聖。
劍聖就算是不食煙火餐風飲露穆曦微也不會驚訝。
他如此人物,天下第一,怎麼會和自己,牽扯上一點不明不白的紅塵俗事?
穆曦微不開心。
這就好像是他勾引得劍聖,把他拉下了神壇。
然而穆曦微不想讓劍聖掉下神壇,更不想勾引他。
他隻想有朝一日追上劍聖,能做如劍聖般的人物。
陸歸景自從接回穆曦微來,也一直悶悶不樂。
他倒不是為落永晝形象的崩塌。反正接手白雲間財務的那一刻,陸歸景早就對他師叔死心了,早就對落永晝不再抱有期望。
他頭疼的是祁雲飛。
落永晝估計著是知道祁雲飛對穆曦微的敵意,人雖然不在不孤峰,不孤峰的陣法卻攔著祁雲飛,一直讓他不得其門而入。
近日祁雲飛一日找他三遍,進不去不孤峰就要纏著陸歸景,恨不得拿劍架在陸歸景脖子上,逼他帶自己進去會一會穆曦微。
然後再好好會會敢勾引他師叔的小子。
陸歸景已經可以預想到,倘若自己有所鬆懈,讓祁雲飛一朝得手,將是何等雞飛狗跳的壯觀場麵。
況且,陸歸景對穆曦微也抱有愧疚。
這樣好的少年,不該讓自己師叔這等強取豪奪,欺騙感情,一劍下去能讓白雲間一年收入化為烏有的人糟蹋。
兩人抑鬱低落的情緒,一直維持到穆曦微找到陸歸景的那一刻。
穆曦微沉思了這些天,覺得左右前路無望,不如大膽地放手一博。
他向陸歸景傾吐了所有心聲,推心置腹:“陸掌門,晚輩固然很仰慕劍聖,卻是仰慕劍聖的為人功績。那方麵的事情,以色事人,並非晚輩心中所願。”
穆曦微說得每一句都發自肺腑。
若是有能成為劍聖弟子的機會,他不惜千難萬險,哪怕隨時隨地都有丟失性命之虞,也願意去一試。
但倘若是那方麵的事——
就算再難,穆曦微拚儘全力也想去擺脫它。
他修行初心是想有功於天下,也想無愧於己心。
至少不受製於人。
陸歸景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要不是礙於明燭初光,他一個白雲間的掌門,怎麼願意去做強取豪奪那點事呢?
穆曦微鼓足了勇氣,大膽向陸歸景提議道:“晚輩想離開白雲間,不知可否請陸掌門幫我一把?若是出事,所有的後果由晚輩一力承擔。”
陸歸景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他覺得可以。
反正穆曦微離開了白雲間,他師叔追責起來,也是穆曦微的責任。
說不定到時候師叔覺得穆曦微不識抬舉,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不管師叔失不失去興趣,白雲間都能夠得到暫時的安寧,不管從哪方麵來看,皆是有利無害,皆大歡喜的事情。
於是落永晝回來時,見到的便是陸歸景與穆曦微兩人鬼鬼祟祟企圖繞過不孤峰陣法的場麵。
落永晝被他們兩人所作所為震驚了。
不孤峰陣法為他親手所設,就是陸地神仙提劍來砍,一樣也能安然無恙。
這兩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樣的傻事?是嫌自己的命不夠長,還是仗著和自己親近,所以不怕被陣法當場格殺嗎?
他忍不住問出了聲:“你們在做什麼?”
“十六!”
即便是身處當下的處境,穆曦微見到落永晝時,亦有久彆見故友的歡欣之意。
他這些時日,已經把劍聖與洛十六的關係想得很明白。
洛十六作風驕矜,想來出身不差,又與劍聖緊密相連,必定是劍聖親厚的晚輩。
十六向劍聖舉薦自己的時候,想來也是好心出了壞事,沒想到劍聖一念之差,竟會出如此的紕漏。
穆曦微向來分得很清,一碼歸一碼,想要逃離白雲間,與他感念洛十六的好意並不矛盾衝突。
穆曦微歉然道:“洛道友,實在是對不住,事出意外,我可能無法在白雲間多待,白白辜負你一片好意。”
落永晝:“出了什麼事?”
是白雲間中有人容不下穆曦微?
可白雲間有誰敢違逆他的意思?
“……”
這事說來很是微妙尷尬。
但穆曦微將他當作朋友,真心相待,歎了口氣,便頂著陸歸景慘不忍睹,不忍直視的目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說了出來。
陸歸景越聽越絕望,越聽越覺得人生灰暗,仿佛預見到明燭初光架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刻。
穆曦微還沒講完呢,陸歸景就想從不孤峰上跳下去了。
他跳之前很想搖著穆曦微肩膀高聲質問他:
你知道你麵前站的是誰嗎就敢信口開河隨便說,張口就來?
陸歸景也不是不想挽回,但他幾次三番想開口打個岔,勸止穆曦微彆說的時候,都被暗處的劍氣給封住了嘴。
穆曦微說完,還特意安慰落永晝一句:“我明白十六你是好意,這變數大家都想不到,你不用太過自責。”
“等我離開白雲間後,我們再聯絡,自然一如往常。”
落永晝聽完,總結他的意思,重複一遍:“所以你懷疑劍聖是那個看上你,現在想要離開白雲間?”
落永晝說完自己就笑了。
硬生生被穆曦微喝陸歸景兩個給氣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