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烈酒(2 / 2)

吾皇 山中君 7589 字 3個月前

“………”

難怪。

原來如此。

*

離開天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星子益發明亮,風也益發寒冷。

從這裡回清涼殿,用走的得有大半個時辰。正是一天當中最冷的時候,身上這件太監的袍服又因為品階不高,隻夾了一層棉,寒風像冰水一般直往懷裡灌,薑雍容努力克製住不讓自己發抖。

風長天從懷裡掏出個巴掌大的扁圓鎦金小壺遞過來:“喝一點,暖一暖。”

薑雍容拔開來,隻聞得一股極為辛烈的酒氣,濃香撲鼻。大約是在身上捂得久了,連壺帶酒都透著一股暖意。

薑雍容喝了一口。

咽下去的時候才發現不對,舌頭幾乎下意識想把它頂出來,但被她強行鎮壓下去了。

這哪裡是酒,她隻覺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口刀,從喉嚨到肺腑一陣火辣辣的熱意直衝進胃裡,像是柴堆被引燃了一般,身體立刻暖和多了。

風長天看著她努力忍著嗆咳的樣子,微微笑:“沒喝過烈酒?這可是北疆最好的燒刀子。在北疆,人們出門一定要帶兩件東西,一是刀,二就是它。”

薑雍容曾經品過天下名酒,江南的女兒紅,蜀中的錦花春,西域的葡萄酒……種種樣式不一而足。但多半是淺嘗則止,從來沒有喝過這樣濃烈辛辣的酒。

口舌雖然遭罪,但周身騰起的暖意是切切實實的,她忍著那嗆人的烈度,再喝了兩口,蓋好酒壺還給風長天。

北疆天冷,出門帶酒暖身,她懂,“可為什麼要帶刀?”

“因為誰說不定就會碰上北狄人。”

“北疆……有很多北狄人?”

風長天說起這個就來氣:“哼,什麼叫有很多?那幫北狄崽子根本就是把北疆當成了他們家的糧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可北疆督護楊天廣每年上的都是太平折,並沒有聽說過起了戰事。”

“嗬,姓楊的壓根兒不敢打,人家拿了東西就走,兩邊碰都沒碰上,當然就沒戰事了。”風長天說著,拔開蓋子仰頭喝酒。

酒壺雖小,但他喝酒的姿勢豪邁至極,是薑雍容認識的人中僅見的。

那酒壺她剛喝過……但風長天向來不拘小節,想來根本不會在乎這個,薑雍容告訴自己也不必在意。

她的身上和臉上微微發熱,繁星滿天,風吹在臉上卻不再覺得冷,隻覺得有股凜冽涼意,使人痛快。

“你二哥當初找到我,說要我來當皇帝,我就問他,當皇帝能打北狄麼?他說當了皇帝,萬民俯首,群臣聽令,想做什麼就什麼。我來了才知道,萬民俯不俯首不曉得,群臣那是完全不聽令,跟他們說了多少次我要打北狄,沒有一個人敢上折子直言其事,大家都隻會拐彎抹角說國庫空虛,勸我不要大動乾戈。可你看,我那七哥修個墳就花了幾百萬兩,有這幾百萬兩,我早把北狄打下來了!”

“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陛下現在身處其位,該知道什麼叫顧全大局了吧。以大央的底子,現在去打北狄,若能一戰取勝倒罷了,一旦戰事持久或是輸了,整個大央便要成一盤散沙,千裡沃土拱手讓人都是常事。”

薑雍容說著輕輕歎了口氣,“大央曆經數百年走到今天,已經像個遲暮的老人,輕易不敢有什麼大動作,因為生怕一動彈,還未將敵人怎麼樣,自己就先散架了。要征北狄,三五年內無甚可能,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張有德身死,三百萬兩銀子斷了下落,戰事初平,各地本來就在等銀子撫恤,又近年關,照例要另加恩餉,還有陛下今晚險些拆了天牢,明天的奏折隻怕一口箱子裝不完……”

她說到這裡頓住了,因為風長天看著她,眼中有明顯的笑容,也有明顯的訝異。

“怎麼了?”她問。

“雍容,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麼多話。”風長天笑道,“繼續,我覺得你說得真好,比那幫老頭子說得好多了。”

薑雍容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掩住了自己的嘴。

她在乾什麼?

後宮不得乾政,更何況她還不是他的後宮。

父親在教導她這些的時候早就再三警告過她,這些事她要懂,但絕不能讓皇帝知道她懂。

身體在烈酒的刺激下微微發熱,那些酒像是化成了細密的輕盈氣泡,一個又一個地湧上她的唇舌,她的腦子。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控製不住自己的口舌與腦子的一天!

她這是……喝多了?

“是妾身多嘴了。”在腦子變得更加不受控製之前,她行禮道,“妾身有些乏了,能否請陛下賜妾身宮內走馬之權?妾身想快些回去。”

星光輕柔,為整座皇宮都罩上了一層雞蛋清一般的透明顏色。風長天那極好的眼力下,清楚地看到薑雍容的臉泛出了一層淺淺的紅暈,似要化成水滴下來。

說她醉了吧,她的口齒依然清晰,眼神依然清明。

說她沒醉吧,她的臉居然紅了……

風長天隻覺得有一百隻小貓在心裡頭喵喵叫,叫得人又癢又軟,手已經不由自主,去扶住她的胳膊,聲音也柔軟得不像話:“你既然累了,還騎什麼馬?我直接送你——”

薑雍容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清亮的眼睛筆直地望向他。

平日裡她一直是低眉垂眼,從來不肯正視他,哪怕是迅速掃上一眼,也要行禮請罪。可這時,她定定地看著他,他才知道她的眼睛有多明亮,仿佛滿天星光皆墜入其中。

“陛下不可。”她清晰明確地拒絕他,“妾身好像醉了,再和陛下待在一起,恐怕會失儀。”

風長天難得見到薑雍容這副模樣,心裡癢極了,道:“哦,你想怎麼個失儀法?”

“妾身會問及許多不該問及的事,例如,”薑雍容頓了一下,看著他目光瞬也不瞬,“陛下的童子功。”

風長天:“……”

他依然保持著伸手扶她的姿勢,整個人在寒風中驟然凍成了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