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雍容覺得頭疼。
不是那種經久未睡的隱隱作痛,而像是有人拿斧頭在劈她的腦袋。
她按著額頭,痛苦地睜開了眼睛。
窗上晴光朗朗,臘梅開出一片明麗的柔黃色,香氣被陽光蒸騰,整座清涼殿香得不像話。
薑雍容吃力地坐起來。
二十年人生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情形。
上一瞬的記憶還是她在深夜的寒風中故意觸及風長天的逆鱗,下一瞬就躺在了清涼殿灑滿陽光的大床上。
中間毫無過渡,一片空白。
“主子醒啦?”思儀端著熱水進來,“嬤嬤早就熬好了醒酒湯,我這就去端來。”
“等等。”薑雍容按著額角,“……我是怎麼回來的?”
思儀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但想起薑雍容一直以來的告誡,又迅速將它壓抑,用一種刻意平板的語調道:“陛下送主子回來的。”
“……”薑雍容的手不自覺抓緊了被子,“還有呢?”
“還有什麼?”
“他……陛下是怎麼送我回來的?”允她騎馬?還是派了轎輦?這兩者都會驚動人,隻怕會招來後患……
“陛下抱著主子回來的!”
思儀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薑雍容後麵的思路,薑雍容僵硬地抬起頭:“抱?”
從小到大參加過的筵席數也數不清,她見過無數平日裡道貌岸然的大人或是端莊優雅的貴婦在醉酒之後的醜態,他們或是像是孩子般哭鬨不止,或是像個瘋婦般破口大罵,甚至還有人當場脫去衣衫,被隨從死死按住還要尖聲掙紮。
從那個時候她就發誓絕不會讓自己喝醉,即使是在最難熬的時候也沒有試過借酒澆愁,卻沒想到偏偏在那幾口烈酒上壞了事。
她昨晚明明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為的就是激怒風長天,讓他拂袖而去,以免他看到她的醉後醜態。
她後麵還做了什麼?
風長天為什麼還肯送她回來?
素來過目不忘的大腦像是變成了一塊脆弱的豆腐,隻要略想一想昨晚的事,那豆腐就顫巍巍晃悠悠讓她一陣頭疼。
“……我……回來時清醒著麼?”薑雍容艱難地問。
“主子喝醉啦。”思儀笑吟吟告訴她,“連我都是頭一回看見主子醉成那樣。主子拉著陛下的衣服,說陛下身上很香,不肯讓陛下離開——”
“!!!”
薑雍容有一種衝動——一被子把自己悶死算了。
思儀興致勃勃,大有口若懸河把昨晚一切重現之勢,可薑雍容已經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揮了揮手,打發她去端醒酒湯。
薑雍容喝了一碗儼儼的濃湯,再被魯嬤嬤盯著吃了一碗粥,人總算是活過來了。
魯嬤嬤也是一臉壓不住的喜氣,連乳母張氏逗年年都說“等陛下來舉高高好不好”,年年答一個清脆響亮的“好”字。
總之清涼殿上下都湧動著一團喜慶的氣氛,讓薑雍容痛定思痛,追悔莫及。
她昨晚到底乾了什麼?!
宮門在此時被人叩響,清涼殿的人都知道,這是小豐子給小皇子送玩具來了。
隻是今天小豐子身後卻沒有那隻裝奏折的大箱子,而是跟著一頂轎輦。
小豐子將隨行的宮人留在宮門外,自己先進來,先麵南而立,揚聲道:“陛下口:爺有日子不見小皇子了,著清涼殿派人送小皇子到禦書房進覲。”
這是宣旨。清涼殿眾人都跪了一地,聽完皆有些摸不著頭腦。
現任皇帝想念上一任的小皇子本就不是常理,要見吧也是宣到寢殿去瞧一瞧,沒有宣去禦書房的道理,畢竟禦書房可是處理軍國大事的地方,古往今來都沒聽過誰在禦書房逗孩子玩的。
不過好在清涼殿的人都經過風長天這些日子的熏陶,接受能力十分不賴,畢竟,既然可以和在冷宮和老太妃打牌,那在禦書房逗孩子又有何不可以呢?
於是大家隻是怔了怔之後,魯嬤嬤便來分派,嬤嬤抱著年年,帶著張氏和思儀,年年的吃食、玩具和睡覺的被子都帶上。
魯嬤嬤一麵收拾,一麵訓話:“你們要知道禦書房是什麼地方,到了那裡千萬仔細著。眼看就要下朝了,陛下定然要和大人們商議國事。小皇子讓陛下見一見便差不多了,千萬彆由著小皇子賴在那裡玩,那不是玩的地方……”
即使是對見慣世麵的魯嬤嬤來說,禦書房也是一個遙遠而威嚴的所在,是她一生也去不到的地方。這道口諭突如其來,叫魯嬤嬤有點緊張了,遂絮絮叨叨,耳提麵命,囑咐了一大堆。
思儀和張氏更是這輩子想都沒想過能踏進前朝一步,當下戰戰兢兢,睜大眼睛聽魯嬤嬤的,一個字都不敢錯過。
小豐子看著她們忙碌,表情有點奇怪,一時看看她們,又看看薑雍容。
薑雍容瞧他有話說的樣子,便先開口問道:“豐公公,今兒怎麼沒有奏折?”
她問這話的時候做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也許是她昨晚做了什麼,讓風長天改主意了。
小豐子老老實實道:“陛下說今後的奏折都不用送過來,直接請娘娘過去看。”
薑雍容正端了一盞茶在手裡,聞言頓時僵住:“……什麼?”
“陛下說,轎子一來,娘娘就懂了。”小豐子說著又看了看魯嬤嬤她們,她們正在那兒商量帶這個不帶那個,商量來商量去,好像都沒有帶上薑雍容的意思,小豐子忍不住道,“怎麼,娘娘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