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這時,陳淮安忽而說道:“唐夫子,您莫不是不知道,求真二字為何意。”
唐海旺果然不懂,轉過身來,一臉究尋的望著陳淮安。
陳淮安臉上全無往日的僖笑怒馬,吊兒郎當之態,桃花相映,神情堅毅,雙目深邃,一字一頓道:“那就煩請你查一查,皇太後的道號為何。”
當今皇上的母親,皇太後娘娘,信奉道教,便宮中也設有道觀,自己親自主持,其道號,就叫作求真。但是,這種皇宮秘辛,遠在秦州的窮學子們又豈能知道?
可是,徜若果真是在殿試上作這首詩,隻憑求真二字,葛青章任憑策問答的再好,觸犯了天家名誨,就得被打下來的。
所以,陳淮安仍是他上輩子的小人策略,於詩賦上贏不了葛青章,就找出他的缺點,先將他拉下馬再說。
錦棠上輩子最恨的,就是陳淮安這一點,作人永遠不夠光明磊落,為了達到目的,總是不擇手段,相比之間,葛青章是多麼坦蕩渥懷的君子,凡事,總是先律已,再律人。
他要不提出這個短兒來,今天能進一班的就是葛青章了。
但是,就在他說了求真二字之後,站在眾人身後踱步子的康維楨發話了:“求真二字要書,必須於其中去一筆,葛青章沒有作到,就是他的錯,能進一班的學生是陳淮安,大家都散了吧。”
恰就在此時,錦棠走了出去,斷然道:“康山正,民婦並非書院中的學子,也沒有讀過什麼書,按理來說,也不該議論書院中的事。但是,一個讀書的學子,要掌握考試過程中的名誨避字,該是到京城,將行會試時由夫子再來統一提點。
葛青章不過一個寒門秀才,連秦州城都不曾去過,更遑論京城,此時就以這些東西來要求他,未免太嚴格了一點。更何況陳淮安是我丈夫,我認為,他檢舉同窗,這樣的作法有失公允,這對葛青章不公平,進唐夫子班的,該是葛青章才對。“
她這一言,驚的書院近三十名舉子,所有的夫子全都回過頭來,齊齊來看。
敢在當麵提丈夫的不對,古往今來的婦人之中,大約也隻有羅錦棠了。
陳淮安為了應對今日的考試,苦學了一個春節,熟頌四書,狂抄經義,從陳嘉雨手裡要來《朱熹全書》,整個兒通讀了一遍。
但是,相比於葛青章紮實的功底,他這個半途出家是遠遠不夠的。可是他想要學得好,就必須進一班,所以勢在必得,不惜用卑劣的手段,隻是陳淮安乾壞事的時候,向來都是瞞著錦棠的,生怕要叫她發現他在欺負她的心頭肉兒。
乍乍然給抓了現形,嚇的形象全無,立刻就舉高了雙手,柔柔喚了一聲錦棠。
錦棠眼瞼上浮著一層子的浮,紅唇微張,一口銀牙上下輕磕,連看都不看陳淮安一眼,盯緊了康維楨,要聽他的作答。
康維楨於桃樹下踱著步子,淡淡說道:“科舉的殘酷,就在於,錯了就是錯了。或者羅小娘子覺得本山正如此判斷有失公允,但你們得慶幸,是在此時犯了錯,而非九九八十一難,考到金殿之後,叫人於皇上麵前當眾指出失誤。
不過,既青章不服,就加試一場,由本山正親自來考。”
錦棠對於葛青章的偏愛,連掩飾都不曾掩飾一丁點兒,驀然一喜,滿臉焦慮頓時一掃而空,嬌似桃花的小臉兒上哪歡喜的笑,辣的陳淮安恨不能戳瞎雙眼。
但再試一回,他與唐海旺注定得失之交臂了,跟著劉之心哪麼個糟老頭子,不說會試,等鄉試隻怕也得學白了頭。
但就在這時,葛青章一本本撿起麵前的書,輕聲道:“我退出比賽,進一班的名額給陳淮安就好,我仍跟著劉夫子讀吧。”
慢說錦棠,連陳淮安於煞時之間都跌破了雙眼。
錦棠好不容易替他求來的機會,葛青章居然就這樣大度的,自己放棄了。
除了陳淮安之外,在場的學子,無不替葛青章感到惋惜。不過,他向來是個溫默自律的人,便心中有什麼,也從不與人說及的。
抱起書本,他自康維楨身邊經過,走至陳淮安麵前時,擦肩而過,冷冷說道:“陳二,徜若認真追究,你關於經商的那篇文章,裡麵缺點多多,甚至考據下來,幾處引用都不過關。
不過,我不會當眾指出你的錯誤,回家勿要責怪錦棠就好。否則……我會叫你知道,什麼叫卑鄙手段。”
報應啊報應,陳淮安心說:瞧瞧這郎情妾意的一對兒。
他忍功好,此時仍還笑麵朗朗,一口白牙:“好,絕計不會。”
不會才怪,今夜就辦了她,讓她知道誰才是她羅錦棠的丈夫。
錦棠氣的神魂俱裂,是以也沒回家,等學生們上課時,就在竹林處等著。
說句難聽的,貧家孩子頓頓稀粥,自然尿也多,所以隻待一下課,葛青章便是第一個進茅房放水的。
錦棠隻待他一經過,便從竹林裡走了出來,說道:“人各有命,你便主動退讓,我不會記你的情,至於陳淮安,哪就是個黑心黑肺的,既康山正都說了加試一場,你為何反而要讓他?”
說著,錦棠就急眼兒了。她活了兩輩子,死的時候正如黃愛蓮所說,溫馴而又絕望,堪破了一切,重生回來,等閒也不動怒的,可這一回又急眼兒了。
氣的跺著兩隻細腳,耳璫亂砸。
葛青章因為老娘性子暴劣,鑽牛角尖,是個半瘋子,為了自己是哪麼個婦人生的,打小兒就覺得自卑,長到這樣大,人前沒有帶過一絲的笑。
錦棠便說,他便笑著,白皙的少年麵龐笑的格外生動,柔柔喚了聲妹娃。
“妹娃,我進不進唐海旺的班,都能考得了鄉試,但陳淮安則不同,他功底太差,沒有好夫子教導,必死無疑。”
錦棠道:“你不該的,都是學生,都要走科舉這條路,他又不是你親爹,你憑啥讓著他?”
葛青章再是一笑,柔聲道:“快回去吧,勿要惹了陳淮安生氣。”
說著,他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