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崇光帝心中的這番盤算, 沈文暉怎麼也不可能神通廣大到這般全數悉知的地步,不過, 就算他知曉了,隻怕也是一笑置之便罷了,總之, 最後得利的, 還不都是他嗎?
殿試出結果不需要像會試那樣等太長的時間,沈文暉隻在家中清閒地呆了兩三日, 便要去麵對自己的成績了。
這日,保和殿前, 百餘名學子整齊列隊, 道路兩旁則是滿麵肅然的帶刀侍衛。
時辰已到,遠遠地隻見台階上一名內侍手持聖旨, 那道明黃色仿佛在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隻聽著聲音道:
“崇光元年恩科殿試,一甲,狀元京城人氏沈文暉, 年十九;榜眼衢州人氏崔啟航, 年三十一;探花京城人氏鄭淵, 年二十。賜進士及第。”
這道聲音遠遠地傳了出來,帶著久久不息的回音, 沈文暉好歹是經曆過一次這種場麵的人了,又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少年,再加上對自己的名次心中已然有了底, 怎麼說也能端得住。
因而,沈文暉的神色之中並未出現什麼大喜過望似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似的,而這樣的神情,對於鄭淵來說,比起又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壓了一頭,甚至還要刺眼幾分。
看著榜眼崔啟航神色之中濃濃的激動,鄭淵這才覺得心情平複了些,這才對嘛,對於這些家世不顯的貧家子來說,這樣的表情才是合乎情理的嘛。
也不知道這個沈文暉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才磨煉出來了如今這般的性子!
隻有一甲和二甲第一名,也就是傳臚的成績才是內侍宣布的,剩下的人名次皆是由傳臚來念,又稱“唱名”,說起來也巧,此人沈文暉同樣認識,正是當初在貢院門口和麵慈心狠的嫡母、高高掛起的生父鬨了那麼一場的盧明浩。
沈文暉沒怎麼注意過會試的成績,殊不知盧明浩的才學也是不差的,會試之中排到了前十名,殿試同樣發揮出色,本來崇光帝是想將此人點為探花,鄭淵為榜眼的,隻是這樣一來,一甲之列便全是京城人氏了,看上去未免有失公正。
再加上盧明浩當初在貢院門口做的那一出事,雖說師出有名,可畢竟還是影響到了他幾分,綜合考量之下,崇光帝便定了他為傳臚。
這個名次說起來也是有幾分尷尬的,雖是二甲第一名,卻和二甲其他人一樣都是進士出身,也不像一甲那般可以蹭到遊街的榮光,隻不過麵子上好看些罷了。
不過盧明浩自己卻是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上前去行禮接過聖旨,開始念接下來的名字,沈文暉也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自己熟悉的兩個名字。
柳卓言會試本身就考得不差,殿試發揮穩定,一個二甲是跑不了的;讓沈文暉沒有想到的是,會試之時成績偏後的程昱瑉竟然也在殿試中趕了上來,雖然快到三甲了,但怎麼說依舊能夠混上個進士出身呢。
沈文暉沒有往後看,自然也就無從知曉,程昱瑉一介男子漢大丈夫,在聽到他的名字當屬二甲之列的時候,忍不住熱淚盈眶起來,隻是怕身邊的人察覺自己的窘態,趕忙將頭再壓低些。
科考一路走來,他算不得一帆風順,在鄉試上耽擱了兩屆,會試又落榜了一次,如今總算是卸掉了一部分來自於家族給他的壓力了,剩下的事情,總會越來越好的嘛。
唱名結束之後,其餘進士便可就此出宮,隻有一甲之人才有這份榮幸策馬遊街,這些事情都是禮部早已安排好的,按定例來便是,沈文暉他們隻需乖乖地當個提線木偶便可。
而在宮外,因著大齊重文的風氣,百姓們對遊街一事更是報以了十二萬分的熱情,早早地便候在宮內侍衛好不容易清出來的道路兩側了,當然,這隻是對於尋常百姓家。
像是家中稍微有點兒權勢的,自然是定下雅間了,就在明月樓二樓的一間雅室之內,一名身著綠衣的少女似是在挽著好友說笑一般:
“今日也總算能夠讓我們這些沒什麼見識的好好見見世麵,看一看婧姝遮掩藏了許久的未婚夫,長得究竟是個什麼模樣了。”
這群閨閣少女正是陳婧姝一行人,既有她的閨中好友江忻漣、何曉雅二人,還有許久未曾小聚過的表妹梁婉茹,若是沈文暉在這裡的話,定然會驚訝地發現,自家妹妹竟然也在其中。
這個中緣由說來話長了,陳婧姝自然沒有那份能掐會算的功夫,隻是每屆殿試過後的一甲遊街都是少不了的,這也是閨閣女兒家們難得的放鬆時刻,江忻漣這個愛湊熱鬨的早早地便約了她。
陳婧姝本是不願去的,畢竟她已有婚約在身,出門專程去看彆的男子算怎麼一回事?隻是沒有想到,自家未婚夫卻是在會試中一舉奪得了會元,饒是再沒有常識的人也該知道,隻要他在殿試中不會發揮失常,這一甲想必是沒什麼問題的。
這麼一來,她出門來看遊街可就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了,就是在母親跟前提及此事之時,她也不假思索地便答應了,如此一來,陳婧姝像是得了尚方寶劍似的。
她不僅專程給江忻漣回信說自己改了主意,還主動約了梁婉茹,顯得反倒是比江忻漣這個發起者還要積極幾分了。
對此,江忻漣一直覺得有些反常,直至剛剛,陳家派去打聽消息的小廝來報了好消息,她這才明白過來,忍不住揶揄道,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何要在她們這些已然熟悉起來的人之中,再引薦進來一個沈毓寧了。
但其實呢,陳婧姝考慮得或許有想要帶著沈毓寧多走動走動這方麵的因素,更多的,其實不過是想給自家未婚夫一個驚喜罷了,甚至為此還特意挑了機靈些的小廝親手將信箋送到了沈毓寧的手上,就是不知,這效果如何了。
沈文暉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於鬨市之中穿過,這樣的榮耀怕是這輩子也難再有一回了。不說彆人,就算是自宣布名次之後臉色便一直不好看的鄭淵鄭大公子,也忍不住對著無比熱情的百姓們回以微笑。
他本身就生得好,這麼一笑,眼睛更是似乎要勾人心魄似的,引來不少女子們的尖叫聲,花瓣更是毫不吝嗇地向他紛紛揚揚地撒過來。
至於沈文暉,雖然生得麵嫩些,但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少年郎的意氣風發之感,同時又因著神情的冷靜自持,形成了他自己獨有的氣質,加上今日這身紅衣,更是襯得唇紅齒白,少年感撲麵而來,自然也受到了不少青睞。
今年的狀元和探花郎都生得極好,相比之下,也能算得上眉清目正的榜眼可就被襯得黯淡無光了些,幸好崔啟航自己也渾不在意,他是有家室的人,又比這二人都要年長些,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要來乾什麼?
當遊街隊伍經過明月樓之時,沈文暉突然聽到一聲“沈文暉”,在一堆喊著“狀元郎”的聲音裡顯得格外突兀,下意識地沈文暉抬頭看去,入目的卻是一張似乎未曾見過的臉。
他就算沒有過目不忘之能,也斷然不會將相識到可以呼喚他的名字的女子忘得如此一乾二淨啊!正在沈文暉納悶之際,窗邊出現了兩道身影,這才讓他恍然大悟。
乍然看到陳婧姝和沈毓寧,沈文暉自然是無比歡喜的,向著那處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個比方才遊街之時都要更加燦爛上幾分的笑容。
他和她們都是明白,這個笑容跟揮手究竟是給誰的,可其他人不明白啊,看著沈文暉對著的方向似乎是朝著自己的,頓時響起了一陣比方才還要猛烈上幾分的喊聲。
聽著這聲音,陳婧姝竟莫名詭異地心中生出來一股驕傲感,這麼多女子惦記著的狀元郎卻是已有婚配在身了,而且,他未來的妻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