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莊思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隻要一想到程岩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心裡就憋悶不已,臉上也掛不住。
雖說他乾的這些事不過是為了看熱鬨,可程岩的態度卻讓他有種受到羞辱又無力反駁的挫敗感,而對方得知真相後的“大度”,居然讓他生出種難以言說的愧疚?
多日不下雨的夜晚原本就燥熱,莊思宜越躺越煩躁,索性坐起身,瞄了眼隔壁床上隆起的身影。
半晌,他下了床,推開寢舍房門。
外間,一地月光。
莊思宜一出去,黑暗中的程岩也睜開了眼睛。
他本就覺淺,莊思宜翻來覆去動個不停,他怎麼睡?
程岩望著牆上映出的一塊斑駁,心想莊思宜還是跟前生一樣的習慣,隻要心裡有事就會出去吹風,不管寒天或是酷暑。
他翻了個身躺平,雙手枕在頭下,將莊思宜驅逐出腦海,又開始琢磨難民的事。
如果衍生世界和前生一樣發展,那朝廷的救濟糧要等到七月中旬才能到,也就是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其實災情很早就上報了,但朝廷僅僅是核查就耗費了太多時間,至今沒有結果。京城裡幾位閣臣估計又在扯皮,幫著自己人推卸責任,以致救濟糧遲遲無法下撥。
他此時雖未入朝,但也能猜到朝堂上是什麼情況。
皇上年紀大了,這些年處事愈發優柔寡斷,養肥了朝中官員們的膽子,欺上瞞下陰奉陽違早已是常態。
朝廷吏治腐敗,周邊又有諸國虎視眈眈,如今的大安已是內憂外患。
在程岩看來,大安急需一場變革,但前生,他卻是最反對變革的那批人。
一切,都源於八年後的那場變故……
當時皇上已駕崩,太子周嘉已繼位登基,而他和莊思宜也雙雙考中進士,一同拜在新任國丈、內閣大臣關閣老門下。
他們的座師原本是革新一派的中堅力量,但沒多久,一場意料之外的戰爭到來。
敵人並非大安一直以來的對手幽國,而是原本名聲不顯的小國——單國。
單國作為大安盟友,靠著大安錢糧支持,短短數年間便占了幽國大半國土。就在大安鬆了口氣時,他們卻反戈一擊,對大安亮出了爪牙!
而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林太傅,認為單國有今天全靠大安,根本不足為懼。
他為了壓製朝廷裡不斷響亮的“革新聲”,竟慫恿嘉帝禦駕親征,試圖借此加大他對新帝的影響,加強他在朝中的話語權,進而拖延革新一派的腳步,為保守派爭取更大利益。
不管朝臣如何反對,嘉帝最終選擇相信林太傅,可誰也沒料到,此戰不僅大安慘敗,嘉帝也被單國俘虜。
消息傳回京城,關閣老當即就病倒了,朝堂上更是亂成一團。
可還不等他們想出對策,單國大軍便挾持著嘉帝,以不可阻擋之勢逼近京城。單國自知實力不足以占領整個大安,便趁機提出種種苛刻條件,甚至想要劃走京城以北四省。
大安官員們憤怒至極,卻又一籌莫展。
就在此時,莊思宜居然背著眾人,找上了革新派另一位核心人物——兵部尚書趙禾,並提出“放棄皇上,另立新君”的計策,堅持保衛京師,拒絕接受單國所有條件。
此事一出,關閣老更受打擊,差點兒一命嗚呼。程岩憎恨莊思宜背君叛師,不顧對方解釋,將莊思宜痛斥一頓,兩人不歡而散。
但在朝堂之上,除了保守派和個彆與嘉帝牽連甚深的人,幾乎所有大臣都支持另立新君。
大勢所趨下,先帝第五子——嘉帝的哥哥周勉登上帝位,而被俘虜的嘉帝隻當了兩年的皇帝,就被迫成為了太上皇。
之後,勉帝令趙禾全權負責戰事,後者詔令各地大軍至京勤王,一場京師保衛戰足足打了兩個月,終於逼得單國退兵。
臨走前,單國故意放回已被他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太上皇。
儘管明知單國此舉是為了攪亂大安穩定的局麵,保守派眾人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到太上皇一邊,試圖助周嘉重登帝位。而關閣老和太上皇之間也有著剪不斷的聯係,不得不改弦更張,轉而加入保守派的陣營。
畢竟有些事無關對錯,不爭,就是末路。
至於程岩,他敬重恩師,對於曾經幫助過他的嘉帝更有著非比尋常的感激之情。在他心裡,嘉帝才是名正言順的皇上,也是他唯一想要效忠的君王。
從那以後,大安的朝堂為了新舊兩任帝王,開始了長達十餘年的鬥爭。而他和莊思宜之間的同窗情誼,也因為所處立場的不同,逐漸走向破裂……
屋外又傳來腳步聲,程岩知道是莊思宜快回來了,趕緊闔上眼。
隻是想到後世記載的大安盛世,再看看如今的汙濁,程岩第一次猶豫了。
沒有了那些限定的立場,自己還要如前生一般反對新政嗎?
他真正該做的,難道不是努力阻止悲劇發生?
他……能阻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