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南就是個烏鴉嘴!
此時, 程岩渾身僵硬, 端坐席上。
這次關府設宴, 居然隻請了他一個人,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程岩覦了眼正對麵和藹的恩師,又瞟了眼身旁神色不一的關家公子們,覺得多半就讓阮小南給說中了……
隻見大公子唇角含笑,但眼中卻隱有一抹冷靜的審視;
二公子一直衝他擠眉弄眼,笑容曖昧;
三公子——也就是關家小姐的同胞哥哥,從頭到尾已不知瞪了他多少眼……
如此待遇, 應該是選妹夫沒跑了吧?
程岩如坐針氈, 戰戰兢兢, 終於活著熬過了這頓飯,卻又被關庭叫去了書房。
“你初來京城時, 我曾問過你可有婚配,你說沒有。”關庭坐於書案後,微笑著問:“如今, 還是沒有嗎?”
來了!果然來了!
程岩腦子一亂,身體更快做出反應。
隻見他“噗通”跪地,垂首道:“學生未曾婚配, 是因不願婚配。”
關庭一愣,很快明白程岩猜到他想說什麼,並選擇拒絕, 於是漸漸收了笑容, 問道:“為何?”
程岩在“不願讓姑娘跟著我受苦”和抄襲莊思宜的“無法跟陌生女子共度一生”兩個理由間猶豫了一瞬, 但最終哪個都沒用。
因為麵前的人是關庭,是前生唯一知道他為何不娶親的人。
他不想騙對方,此刻卻也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關庭見他久久不言,歎了口氣,“你先起來,有什麼話,咱們坐著好好聊。”
“是。”程岩仍是低著頭,慚愧地找了張椅子坐下。
“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既然你不願意,我不會逼你。”關庭笑了笑,“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什麼顧慮?”
程岩心頭轉過千百個念頭,卻依然沉默。
關庭見他犯難,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
他確實很喜歡程岩,從初次見麵就覺得此子十分親近,在後來的相處中更添好感,因此才想把女兒許配給對方。
卻一直忘了問,對方是否情願?
原本他想就這麼算了,又擔心今日不把話說開,會讓程岩心生誤會,便半開玩笑道:“可是擔心外人說你靠著嶽家?”
程岩搖搖頭,勉強笑了笑。
“那是……有了心儀之人?”
程岩頓了頓,“……沒有。”
他一瞬間的遲疑沒有逃過關庭的眼睛,後者了然一笑,腦子裡閃過不少走套路的狗血戲碼,無非是“窮書生愛上富家千金”、“心中所愛卻已另有良人”等等。
“罷了,若有為難之處,儘管開口。”關庭淡笑道:“你雖不能為我關家婿,但也是我關庭的學生,我總要為你打算。隻要不事涉皇家,不違背人倫天理,我想,沒有我說不成的親事。”
程岩:??
不管程岩如何懵逼,關庭無意再糾結這個話題,轉口道:“今日讓你來,還有一事與你相商。”
程岩沒想到此事竟這麼簡單就過去了,心中感激關庭體恤,鬆了口氣道:“請恩師吩咐。”
關庭彆有深意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可願意外放?”
“外放?”程岩一愣,“恩師也認為我該外放?”
“哦?”關庭很意外,“莫非已有人與你提過?”
程岩:“思宜前不久倒是說過……”
關庭頷首,“那他是如何看法?”
程岩稍一猶豫,還是將前幾天與莊思宜的談話刪刪減減地說了,當然去掉了最為敏感的部分。
關庭聽後竟頗為欣慰,“欽容果然機敏,不過……三年後走,不如現在就走。”
程岩麵露疑惑,“為何?”
如今朝上還算安穩,而且在翰林院待滿三年外放,所積累的政治資本和資曆遠非他此時可比,選擇也會更多。
關庭這回沒再賣關子,直接道:“皇上有意點你去內閣輪值。”
程岩大驚,“皇上為何突然想到我?”
“不久前,林閣老突然跟皇上提起了你……”
原來北軍傳來捷報那日,皇上下朝後留了幾位閣老議事,自然是商議北軍的後續安排。他們不可避免地談到了張懷野在朝上那番話,進而說到輪值內閣的翰林即將換人,這時,林閣老竟忽然提出想讓程岩去內閣聽差,皇上也欣然同意。
“林閣老怎麼會薦我?”聽到此處,程岩一頭霧水。
那林閣老便是林太傅,也就是前生慫恿嘉帝禦駕親征的人,彆說程岩一個小小的翰林,平時根本接觸不到除關庭以外的閣老,就算能接觸到,對於林閣老他也是避之不及。
關庭:“我幫你打聽過了,是吏部莊侍郎向林閣老薦了你,你與莊侍郎可有交集?”
莊明和?程岩搖了搖頭,他和莊明和唯一的交集就是莊思宜,可要說莊明和是看在莊思宜的麵子的上而舉薦他……那是不可能的。
儘管不知莊明和用意,但多半不懷好意……
程岩原以為自己能夠在翰林院安安穩穩地待三年,沒想到陰謀算計離他這麼近,若非恩師提前知會,他就陷於被動了。
關庭見程岩愁眉不展,道:“此事你再好好想想,事關你的前程,勿要被眼前利益蒙蔽了。”
程岩:“是。”
兩人隨後又談了一些瑣事,程岩臨走前,關庭特意將他送至書房門口,道:“你快二十了吧?”
“等到八月,學生就年滿二十了。”
“可有取表字?”
程岩微愣,“未曾。”
關庭撚須一笑,“你既喚我一聲‘恩師’,我便為你取個表字如何?”
前生,程岩的表字乃是縣學裡的夫子所起,如今關庭有此意,他哪兒會拒絕?
關庭應該是早就想好了,不經思索道:“岩從山,堅韌巍峨,便叫子山如何?”
“子山……”程岩在心裡默念了一遍。
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宿命輪回的玄妙,因為他前生的表字,正是“子山”!
“多謝恩師。”程岩深深拜下。
不論前生的夫子,亦或今生的恩師,都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心性堅韌,寬仁豁達的人。
然而前生,他多半令人失望了。
今生,必然不負。
當天,程岩前腳一回家,莊思宜後腳就找上了門,見了他便問:“恩師可與你提了那件事?”
程岩苦笑著點點頭,“提了。”
“那你……”
“自然是拒絕了。”
還不等莊思宜鬆口氣,又聽程岩道:“我可能馬上要準備外放。”
莊思宜驚道:“莫非你因此事得罪了恩師?”
“恩師怎會這般氣量狹小?”程岩當即反駁,便將關庭所言細細轉述一遍,“……恩師是為了我著想。”
期間莊思宜神色數變,越聽臉色越難看,到了最後卻頹然地歎了口氣,澀聲道:“是我連累你了。”
“這又怪不了你。”程岩失笑,“不過你二叔想要與你為難,為何薦我去內閣?”
莊思宜:“林閣老乃是莊明和的座師,你到了林閣老手下,很有可能會受到莊明和的轄製,我自然會有所顧忌。”
程岩:“所以,你二叔覺得能借我威脅你?”
莊思宜:“怎麼,阿岩不相信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程岩:“……我很榮幸?”
莊思宜似乎想笑一笑,可笑容還未展開就冷掉了。
“如此看來,外放之事的確宜早不宜遲。其實我二叔的想法,甚至林閣老是否真心用你都不重要,關鍵皇上也想讓你去內閣輪值。即便這次能避開,可隱憂仍在,且越往後,局勢隻會更加難測。”
程岩點點頭,“我也有此擔心。”
莊思宜眉頭緊蹙,“可我剛成為太子侍讀,無法與你一道外放……”
程岩笑道:“又不是此生不見了,三年不過彈指,平日年節往來,書信交流,必不會疏遠。”
莊思宜見他說得如此輕鬆,心頭莫名發堵,低聲道:“若真隻是彈指便好了。”
程岩暗歎一聲,其實他也有不舍,畢竟重生以來,他多半時間都和莊思宜一起。想到不久後自己將獨身一人,親人、朋友大都不在身邊,心裡難免有些抵觸,如此境況很容易讓他想起前生某段抑鬱的日子。
但莊思宜情緒已非常低落,他不好火上添油,便道:“對了,今日恩師還為我起了表字。”
“嗯?”莊思宜果然提起些興致,“叫什麼?”
程岩:“恩師說,岩從山,表字便為子山。”
“子山?子山……”
莊思宜喃喃念了兩遍,竟生出種莫名的熟悉感,想要探尋卻又捕捉不到一絲痕跡。
他並未注意到,從他唇齒間念出這兩個字時,程岩有片刻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