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恥感瘋狂流竄在四肢百骸,侵入梅清芷五臟六腑,她麵色漲紅,一口氣噎在胸口,隻覺得自己像個嘩眾取寵的戲子——全情投入地表演,也無非讓人當傻子逗樂罷了。
梅清芷整個人呆愣當場,又見莊思宜跨前一步,便下意識地瑟縮了下。
對於梅清芷而言,此刻最可怕的事情甚至都不是嫁給莊思宜,而是莊思宜要跟她尋根究底,讓她再次將她演出的笑話回憶一遍,並且,攤開在眾人前。
但莊思宜並未看她,隻是拱了拱手,對梅堯白道:“今日貴府有事,晚輩不便叨擾,這就告辭。待過些日子,再來請教先生。”
說著,莊思宜便要拉程岩離開。
“賢侄且慢!”梅堯白此時已是萬念俱灰,隻覺得一輩子的臉都丟光了,但莊思宜在他府上無故受辱,對方雖有涵養不計較,他卻不能理所當然地當做沒發生過。
梅堯白深吸口氣,揮開梅夫人,冷冷睨了梅清芷一眼,便上前對莊思宜深深一拜,“賢侄,今日府中這場鬨劇,全怪老夫教女不當,以至她出言無狀,犯下大錯……老夫,向你賠禮了。”
莊思宜忙扶住梅堯白,“先生哪裡話,不過是誤會罷了,晚輩並未放在心上。”
梅堯白勉強牽起個笑來,“賢侄寬宏,老夫更為慚愧。雖說家醜不外揚,但事涉賢侄,還請賢侄稍待,老夫這便給你一個交代!”
說罷,梅堯白也不管莊思宜是否同意,兀自道:“來人,取鞭子來!”
“老爺,不可啊!”梅夫人一聽“取鞭子”,當即就慌了神,彆看梅堯白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但力氣絕不弱於尋常壯年,這一頓鞭子抽下來,芷兒非去掉半條命不可!
梅堯白:“不取也可。”
梅夫人心中一鬆,又聽對方淡淡道:“那便讓她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吧,從此,我梅堯白沒有這個女兒。”
“老、老爺……”
梅夫人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家夫君,卻聽梅堯白冷冷道:“這個提議,不是她自己說的麼?”
到了這一步,梅夫人終於明白梅堯白是鐵了心,若她繼續求情,才會真正害了芷兒,於是隻能強忍心痛,捂著嘴嗚咽。
至於梅清芷,她從莊思宜問出那句話起,就一直很安靜,哪怕聽見自己將受到皮肉之苦,也無半分懼色。
眼看下人已捧著鞭子入了房中,莊思宜卻攔下了對方,道:“梅先生,您真的不必大動乾戈,晚輩也不想因為此等小事,害您傷了身子。再者說,晚輩身為外人,也確實不適合看您執行家法。”
梅堯白老臉一紅,總覺得莊思宜話裡有話。
想他四五十歲的人了,竟在一個晚輩麵前有了手足無措的感覺,正為難間,又聽莊思宜道:“先生若想給晚輩一個交代,那可否由晚輩來問梅姑娘幾句話?”
梅堯白一怔,忙道:“當然,賢侄請問。”他又警告梅清芷:“莊賢侄的問話你要據實回答,若有半句虛言……”
梅清芷頓了頓,緩緩點頭。
莊思宜就站在原地,柔聲道:“請問梅姑娘,你是從何人口中聽說過在下?”
梅清芷抿了抿唇,其實她今天來這裡,原就打算豁出去,也根本沒有隱瞞的打算。如今雖生出誤會,但她對莊思宜這個人仍有惡感,便皺著眉道:“是我在京中時,聽莊郎、不,莊思輝告訴我的。”
原來,梅清芷此前在她位於京城的二姨母家小住了半年,偶然結實了京中一名叫莊思輝的舉子,兩人共同經曆了一些事後,她漸漸對才華橫溢又有世家氣度的莊思輝動了心。
而莊思輝對她也並非無情,但當時莊家家主忽然離世,莊思輝要跟著其父回南江,臨走前,對方還曾親口許諾,說等他曾祖父孝期一過,便會稟明父母,來她家提親。
“那日我隱隱聽爹爹談及此事,便以為是莊思輝……”梅清芷淚盈於睫,看上去頗有幾分嬌弱,“我一直等著,可今日才知爹爹想讓我嫁的人是、是你,我一時衝動,便……”
“原來如此。”莊思宜聽了來龍去脈,如何還不明白是他的好大哥莊思輝在背後重傷他,讓梅清芷將他視作惡人、小人,因此對方以為要嫁給他時,情緒才會格外激動。
他笑了笑,索性明言道:“曾祖父仙逝前的確跟我提過與梅府結親一事,但我並未答應,梅姑娘實在不必擔憂。”莊思宜又對梅堯白拜了拜,“此事也怪晚輩沒有及時與先生說清楚,隻因曾祖父走得急,晚輩也不知他竟事前與您打過招呼……”
梅堯白忙道:“賢侄如此說,實在讓老夫無地自容了……”
兩人又各自“自責”一番,梅堯白倒是真心實意,莊思宜嘛……也就是敷衍的虛情假意了。
末了,莊思宜再次告辭:“如今誤會已解,晚輩也不宜多留,隻是……晚輩的為人,先生久了自然清楚。”
他臨走前的隱晦一擊,等於又紮了梅堯白一針,後者悻悻道:“那老夫也不多留賢侄了……”梅堯白又看了眼從頭到尾幾乎隱形的程岩,猶豫半晌,終究鬆了口:“程大人說的事,老夫會認真考慮。”
程岩一怔,忙道:“多謝梅老先生。”
等程岩混混沌沌地跟著莊思宜一道出了梅府,就見對方轉臉一笑,“成了。”
程岩心知莊思宜是指“武學”一事,雖然梅堯白隻說考慮,但對方心中有愧,十有八九會答應。但程岩見莊思宜心平氣和,沒有半分怨懟,仍好奇道:“莊思輝背後如此編排你,你就不生氣嗎?”
“為何要生氣?”莊思宜笑嘻嘻道:“我還想謝謝他呢,若非他背後嚼舌,今日梅姑娘又如何會助力你我?”
他悄悄勾了下程岩的手指,湊近了道:“彆人如何看我,我不在意,隻要岩岩認為我好就行了。今日我犧牲自己,又立一功,可又有獎勵?”
程岩心中存了彆的事,他還在琢磨前生梅清芷暴斃、莊思宜將自己一房單獨遷出莊府,和今天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便敷衍地笑說:“再為你更衣可好?”
莊思宜不著痕跡地掃過程岩的唇,彆有深意道:“不好,我想要岩岩為我吹簫。”
程岩狐疑地瞅他,“隻是吹簫?”
莊思宜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隻是吹簫。”
程岩總覺得莊思宜話裡有陷阱,但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便道:“我答應便是。”
莊思宜:“君子一言。”
程岩:“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