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1 / 2)

不出意外, 皇後聽後,隻是淡笑著問道:“太子,你是不是聽誰亂嚼舌根子了?那國師與本宮何乾?他聽命於我做什麼?”

司徒衍的視線, 一直落在皇後身上。

那雙曾盈滿瀲灩水光的鳳眸裡, 已是氤氳了散不開的鬱色。

“國師一直聽命於你, 不管是一年以前還是今天, 都是你命他指認葭兒是妖星的對嗎?”他再次開口,聲音如同被風沙擦過一般,“而秦淑妃,不過是替你背了鍋。”

在聽他說話的時候,皇後坐下,一隻手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一隻手端莊地擱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小幾上,青釉瓷瓶裡斜插了幾枝杏花,這是宮人在清晨剛采下的。花兒經過宮人的悉心打點後, 花葉飽滿,色澤素淨, 一點點地吐著露珠。

皇後喜靜,她如這花一般, 看起來, 高潔淡雅, 身為一國之母。身為一國之母,她沒有像秦淑妃那般,用最奢華的擺件來裝飾, 反而采用了素潔的風格。

此刻,她聽完司徒衍的話,麵色依然淡然,隻是,眼中卻是漾出幾分迷惑。

“已故的沈夫人對本宮有救命之恩,本宮也是對沈夫人感到愧疚,是真心想要彌補葭兒,把她當成女兒看待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而已,本宮為何要跟她過不去?”

眼見著皇後那與世無爭的淡然態度,司徒衍的眸色愈發陰鬱,胸口處悶悶的。

他也很想相信皇後說的話,可一想到他這陣子讓人探查到消息時,眼前那張和藹慈愛的臉又是被她自己一點點地撕裂開來。

司徒衍深幾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有件事,想必,母後比兒臣更清楚。”

“什麼?”

司徒衍緩緩地敘述道:“有關前朝公主的事。當年,前朝未亡之時,父皇身為國公之子,時常出入於前朝宮廷。前朝公主喜歡下棋,父皇又擅棋,他便時常與她對弈。久而久之,他對前朝公主心生情愫。但父皇當時已經娶了你,前朝公主也有未婚夫,這段朦朧的感情也不了了之。可當前朝覆滅後,他卻是不管不顧地將前朝公主擄走,囚禁在皇宮之中,並將她占為己有。”

皇後的眸光微漾,秀眉間劃過異色,但她又是鎮定自若地說道:“本宮有些忘了,你為何忽然對這事感興趣?”

司徒衍啞聲道:“因為,此事與兒臣方才所說的有關係。”

皇後低歎道:“是有這麼段往事,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前朝公主也早已香消玉殞。這事與你無關,你如今再提也是無意。”

“母後真的認為沒有重提的必要麼?你真的沒有一絲愧疚之心嗎?”說到此處,司徒衍再是深吸了幾口氣,“她確實是香消玉殞了,但是,她是死在母後你的手裡。”

皇後怔然,而後,她的話語裡添了惱意,“太子,你為何非要挑這麼個日子,與你母後作對?”

“作對?”司徒衍細細地品味皇後這句話,再看她那無暇可擊的神態,忽然有點想笑。

停頓了片刻,司徒衍才繼續說下去,“當年,父皇為她癡迷。有一陣子,父皇與母後鬨不快,動過另立新後的念頭。母後憎恨她已久,對父皇說的話也甚是介懷。於是,在父皇與她爭吵完的一天,你索性讓宮人放倒燭台,由一把火將她所住的宮殿燒得乾乾淨淨,再製造出她是自我焚滅的假象。”

皇後聽他說的這般詳細,麵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太子,你這是怎麼了?竟然為本宮編出這般荒謬的故事來?”

卻聽司徒衍又道:“被火燒死的那天,她剛誕下一名女嬰。那名女嬰就是葭兒。當時,你以為一把火將她們母女都燒乾淨了,但是,你沒有想到,她被一名婢女從火海裡救出,連夜送到了武安侯府在城郊的彆院裡。當時,沈夫人由於誕下的是孩子是死嬰,整日裡鬱鬱寡歡。沈夫人見這女嬰可憐,乾脆將她收下,當成是自己的孩子。”

“而母後,你在多年後,得知葭兒沒死,還成了沈夫人的女兒時。你又是想出毒計,讓多位王侯夫人陪你前去上香,並在上香途中,安排了殺手。等殺手出現時,你將沈夫人推到自己麵前,對她痛下殺手。之後,你再以要彌補沈夫人的名義,將葭兒接入宮裡。”

皇後的手指打了個哆嗦,無懈可擊的神態趨於崩裂。

她冷嗤一聲,“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本宮為何要那麼麻煩,直接殺了她不好嗎?為什麼還要將她接到身邊來,給自己找不快?”

“或許,對於母後來說,折磨仇人的女兒,就是對仇人最好的報複吧。這麼長時間以來,父皇那麼厭惡葭兒,也有你的功勞吧?”司徒衍掀眸,見皇後沒有任何反應,又是垂下眼瞼:“母後若是覺得,兒臣大可以將當年牽涉到此事的宮人都找來,與你當麵對峙如何?”

起初,皇後還會擔心露出馬腳,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惶恐之意,但聽他說罷,她卻是沒什麼感覺了。

皇後保持雍容的儀態,唇角所牽扯出的笑容多了分冰冷的感覺。

她頗有一種訓斥兒子的架勢,“太子,本宮以為你在權力場中打磨多年,早就懂得權衡利弊了。沒想到,你還是如此天真。古往今來這麼多年,哪朝的皇室沒點見不得人的勾當?哪朝的後宮沒點爾虞我詐的爭鬥?本宮這麼做,無非也是為了保住我們母子的地位。她們若不死,遭殃的隻會是我們。”

“太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沒有對任何東西傾入任何的感情。那個丫頭是給你灌了什麼**藥,讓你連分析利弊的能力都喪失了嗎?”

皇後很冷靜,語調也是不疾不徐,落入司徒衍的耳裡,卻是那般的刺耳。

司徒衍隻覺心口處鈍鈍的。黑暗中,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狠命地揪住他的心臟,活生生地將心撕扯開來,讓他明白血淋淋的事實。

皇後說的其實都對。身在帝王家,若不為自己謀利,就是在給他人讓路。

他早該知道,自己的母親穩坐了那麼多年的皇後之位,並不像表麵上那樣的端方大度。

可是,沈葭……她又做錯了什麼?

她曾經是他的明珠,可他的親生母親,卻讓她蒙上了塵埃。

仿若心尖一朵荼蘼的花莖被人無情地折斷,司徒衍的呼吸急促了幾分,低醇的嗓音裡,亦是裹了風沙。

“母後,你那麼做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見不得父皇心裡有其它女人,出於私人的報複欲,而不是你所謂的顧全大局。”

皇後的麵色僵了僵,盯了司徒衍良久,唇齒間迸出一絲冷嘲。

“本宮當年傾儘家族之力,為你父皇提供助力。可他給了我什麼回報?帝王後宮需要妃子,用來平衡朝中勢力,所以,他要寵幸其他女人。看到後宮的女人一個接一個地進來,我我也無所謂。”

“可當他一心撲在其他女人身上,甚至要為她廢後時,我如何能忍?他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母後都算是護住了我們母子,你不需要抓住這些不放。冷血薄情一些,不會有錯。”

司徒衍倒退了數步,咀嚼著皇後的話語,自嘲地笑道:“沒錯,母後是曾讓人將兒臣教得自利冷血薄情,這些特點,對於兒臣來說,的確是有利。但兒臣不是小孩子了,從今往後,兒臣和葭兒的事,不需要母後再管。”

“嗬,你到如今,倒是心疼起一個小姑娘來了。可你現在跟本宮說這些陳年往事有什麼用?”皇後站起來,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

望著他的雙眼時,皇後的眼裡沒有任何愧疚感。

她殘忍地笑道:“太子,你要明白現在應該做的事。既然你也知道她是你的親妹妹,那你對她就不該有任何想法。你現在,應該到你父皇身邊,準備成為下一任國君的事。等你成了皇帝,這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給我們母子帶來威脅呢?”

看皇後伸出如此鋒利的爪牙,司徒衍的喉間湧起一股腥甜。

他將這腥甜的味道壓下去,話語間,皆是苦澀的滋味。“母後,你確實夠狠,讓父皇到死都還沒有完全接受她,也不能知道她的身份。”

皇後眼角的笑意更甚,坦然承認:“我就是見不得那賤人的女兒還能無憂無慮地活下去,我就是想讓你父皇去憎恨他的親生女兒,並將她親手推入地獄,而他自己永遠不會知道。等他到了黃泉路上,得知真相,再後悔也沒用,這就是我對他最好的報複。”

“不,你錯了……”司徒衍倏然抬眸,眼裡透出冰冷幽蟄的寒芒,令人倍感森寒。

“你以為葭兒是父皇的女兒,所以,你將自己所有的仇恨都發泄到她身上。可你不知道,當時,前朝公主被父皇帶入晉宮時,已經有了身孕。葭兒她不是父皇的女兒,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恨錯了人。”

“她不是?”皇後擰了眉,眼裡席卷了訝然之色。

她甚是驚訝,一時之間,連笑容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