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2)

敖清此時的眼神堅定而柔和,再沒有當初手握逆鱗結的諸多顧慮。

——阿灼再如何精通敖氏陣法,可一縷殘存千年的神識,能闖進來救她一命已屬不易,哪還有餘力再撐到楊二爺麵前?如今神識隨著陣法一同消散,她手中的一捧微光,便是阿灼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訊息,是她拚著一口氣不敢放,借著同源靈力才能勉強留在敖清夢中的些許執念。

是早已湮滅的西海小公主,想要說與心上人的悄悄話。

敖清又怎麼忍心耽擱她?

微弱的靈光被小心翼翼地托付在真君手上,這一幕就像是許多年前,身著婚服的楊二爺站在真君殿裡,前來送嫁的東海五公主默然無言,卻還是為他捧出了妹妹的靈位與嫁衣,又萬般珍惜地交托給他。

這一交一接之間,西海三公主敖灼從此便是昆侖山玉虛宮顯聖真君殿的女主人了。

“……多謝。”

二郎真君將那一點光芒捧在掌心。

敖清沒有說謊,哪怕借用了她的靈力,這一點靈光也微弱不堪,像是馬上就要熄滅似的,這才讓剛剛蘇醒的涇河水神匆忙趕過來,連素來端莊的儀態都顧不上了。

可楊二爺的眼底映入這細細閃爍的光點,卻宛如亙古長夜中倏忽劃過一顆星子,點亮了沉寂一千年的夜幕。

他收攏五指,也將自己廣袤無邊的識海全然開放了,任由這一點光芒如水滴般沒入。

然後,二郎真君聽見了方才還與敖清撒嬌的聲音,含著一點似有若無的笑,又像是藏著一點模糊的歎息,輕輕響在他的識海之中。

“……二爺。”

他聽見敖灼這樣喚他。

二郎真君低垂了眼簾。

識海霎時風平浪靜,波濤頓收,暗湧驟歇,像是生怕奔湧得猛烈一些,就讓彙入其中的那滴水珠跟著流逝了。

而西海龍女的聲音便是此間唯一的風浪。

“二爺,你沏的茶其實可苦啦。”

生離死彆,相隔千年,她與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不著邊際的抱怨。

“我喝不慣,又舍不得不去喝。”

那聲音居然還很是有些委屈:“誰讓我想見你呢。”

海水深處似乎有波瀾乍起乍停。

聲音絲毫不為所動,它不過就是那縷神識的些許殘存,隻能如實記錄隻言片語,卻已經不能同神識本體一般應答自如了。

西海三公主繼續絮絮叨叨:“尤其是你要閉關之前,那一杯茶,哇,那可真是苦的沒話說,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讓我舌頭發麻。”

……嗯,他也是一樣。

二郎真君無聲應著,那杯茶的苦味,至今仍然留存在他的心口之上,一日也未曾淡去。

“所以……”

那聲音一頓,二郎真君便跟著更凝神一分,而後聽見她像是有些不甘心似的,卻又不想忍著不說,隻能沒好氣地嘟囔著:“……你以後就不要再吃苦了。”

識海之上立時雲層翻湧,有狂風自四麵八方瞬息而來,仿佛那壯闊深海立刻就要掀起驚濤駭浪,將真君整個人再次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浩劫。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答應了讓敖清記著她,念著她,卻要讓他不再自苦,然後……忘了她嗎?

“二爺,我六百歲那年遇見你,一千六百歲離開真君殿,正好不多不少一千年。”

毫無知覺的聲音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打算,而它所在的地方,的確也是整片識海最安穩的一處,任由外頭天崩地裂,它也被真君的神識穩穩包裹著,未曾受到半點波及。

西海小公主得意洋洋道:“我每一日都很喜歡你,每一日都竭儘全力地想要讓你也喜歡我,每一日都沒有虛度過。”

——敖灼是與天同壽的四海真龍,她明明有無儘的歲月可以揮霍,卻從沒有浪費過一時一刻,於修煉之上如是,於情··愛之上亦如是。她把這漫長又短暫的一生過得波瀾壯闊,連喜歡一個人也要喜歡得轟轟烈烈,不肯給自己留下一點退路。

楊二爺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是真的拚儘全力了。

“況且這一千年,你沒有娶妻,也沒有心上人……”

然而,此時此刻,二郎真君卻聽見敖灼難得有些吞吞吐吐的聲音,她似乎是想了想,還是不準備瞞著他,便一如既往地坦率道:“……所以我悄悄把自己當做你的妻子。”

“……很早以前,我就偷偷把自己嫁給你啦。”

這一句話響在識海中,宛如一陣席卷天地的颶風,又如一隻撥弄雲霧的素手,立時引得海麵浪潮翻滾,重雲舒卷聚散,除了這一點靈光的所在,竟再無一處得以平靜。

而無人可見處,二郎真君的眸色也已經沉如濃墨。

這就是她告訴敖清的“哪一樣都沒有缺憾了”的原因嗎?

哪怕他不去提親,不將靈位和衣冠塚迎入真君殿,甚至沒有來得及再與她見上一麵,把那些藏了許多年的話說給她聽……所有這些,於她而言都不是遺憾。

——因為很久很久以前,高傲的西海小公主就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二郎真君突然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