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2 / 2)

如此執拗,如此孤勇,像是一早就把他當做這漫長一生的終點,任憑途中坎坷崎嶇,哪怕刀山火海,她也甘願粉身碎骨,隻為走到楊戩的麵前。

這般義無反顧的愛意,讓顯聖真君在無所適從之餘,更是隱約生出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守護太虛玄光鑒的孟極獸便是耽於情愛,從此萬劫不複,他怕西海紅·龍會步上孟極的後塵。

於是,在敖灼八百歲壽辰的前夕,顯聖真君曾親至昆侖絕頂,以太虛玄光鑒為她占卜吉凶,驗看命途。

“你家主人也是亂操心。”

身為西海公主,敖灼難得自覺地留在真君殿,沒有跟上去一探昆侖至寶,還要不懷好意地向哮天犬顯擺:“明知敖氏真龍的命途也就那樣,無趣得很,竟還是動用了太虛玄光鑒。”

“是是是,知道你們四海敖氏個個命好,注定一帆風順,心想事成行了吧?”

疾犬修成的神寵翻個白眼,簡直不想搭理她。

哮天犬被留下來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家主人一向君子,連好心替紅·龍占卜都要先征得她同意,自然不可能帶上哮天犬一起,讓他旁觀敖灼還未到來的前程。

“……那就承你吉言啦。”

敖灼眼底微有異光,麵上卻隻是洋洋得意,還向哮天犬回以一笑。

她望向雲蒸霞蔚的昆侖絕頂,神情也頗有些好奇:“此刻,不知道二爺在那鏡子裡看見了什麼?”

真君卻沒有說。

那一日,他在山頂呆了很久,久到敖灼笑容漸淡,連哮天犬都開始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了,真君這才姍姍來歸。

敖灼無聲地看了他好一會,才慢騰騰地笑起來:“怎麼?我以後是翻了江還是倒了海?”她一頓,又道,“瞧二爺這模樣,總不能是我遇上什麼強敵,早早就撒手人寰了吧?”

“……怎麼會。”

真君的神情依然溫和,回望敖灼的眼神卻極深邃,一瞬間,似有千百年的歲月在他眼底飛掠而過,徑直看到了她一生的儘頭,又像是一片綿延的深海,要去接住一尾千瘡百孔的紅·龍。

他說:“你資質絕佳,清氣在骨,便是遇上什麼難關也不怕的。”

這三言兩語之後,顯聖真君絕口不提那一日的占命。

到了第二天,思妹心切的敖玉一大早跑來接人,敖灼隻好去與真君道彆,他便如初見時一般,帶著溫和的笑容,從容地喚了她一聲“三公主”。

從此,真君殿再無阿緋。

顯聖真君用一個笑,三個字,教敖灼把他們朝夕相處過的七十餘年拋之腦後。

——他是在告訴她,神仙壽數無儘,千年萬年也不過就是過眼雲煙,與其白費力氣糾結與他的私情小愛,倒不如潛心修煉。以西海紅·龍的天資,必定能問鼎大道。

奈何西海小魔頭不聽勸。

她依然在真君殿裡常來常往,時間一久,連哮天犬都快要服氣了,背地裡實在忍不住與主人抱怨,說三公主這般不肯放棄,主人還一直耐心規勸,到底什麼時候才算完?

“難道真要逼得主人與她相戀一場?”

真君卻聽得皺了眉。

“莫要非議三公主。”

說話不過腦子的神寵,被主人一記折扇敲上頭頂。

哮天犬挨了教訓,從此寧願與敖灼當麵鑼對麵鼓地鬥嘴,哪怕被她氣得直跳腳,也再不敢背後與人說她壞話。

——他不想惹主人生氣。

可是,時常懶得動腦子的神犬忘了想一想,他怎麼就覺得主人會為了這件事生氣?明知敖灼心存不軌,為何主人還是沒有把敖灼拒之門外,反而依舊讓她在真君殿來去自如,乃至於親自指點敖灼修煉,儘心儘力地與她切磋論道?

“……隻因情如苦海。”

西海紅·龍的眼底如血池翻湧,詭異得讓人背脊發涼,她卻隻是輕輕緩緩地笑了笑。

“二爺,你想渡我?”

“……”

“所以,你這些年容我,讓我,費心教我……是因為在我自己還未察覺之前,你便已經知道了,我心存魔障?”

真君慢慢地合上了眼眸。

他沒有回答。

敖灼一頓,突然與耳邊那聲音一起笑了起來,這笑聲並不刺耳,也遠不能稱之為尖銳,卻讓哮天犬突然之間汗毛倒豎,下意識就繃緊了肩背。

他不懂敖灼因何入魔。

但凡是對敖氏真龍有所了解的人,都不會懂得,敖灼分明身帶真龍靈力,怎麼還會壓不住區區一點心魔。

——就好像誰也不會知道,在成為“敖灼”之前,這具龍身裡的靈魂也隻是一個凡人。

她是尹清和。

活過許多世界,與許多人相遇、攜手,而後生離、死彆,經曆過許多不能與外人道的糟心事,雖然差點就把自己逼瘋了,但總算還沒有太瘋的尹清和。

這個尹清和也是第一次當神仙。

不同於曆儘苦修步步登天的顯聖真君,她一投生到這個世界,就有現成的紅·龍真身在等著。最倒黴催的是,這龍剛出生時弱得跟貓崽子一樣,誰知道會這麼逆天,丹田裡的龍珠飽滿充盈,呼吸之間就有靈力澎湃湧上,簡直是閉著眼睡覺都能增長修為。

老凡爾賽了。

但尹清和有苦說不出。

作為次元管理局的苦命打工仔,她想要保命,想要替以後的任務攢夠技能,就要忍痛把一次性的龍身往後放一放,優先修煉自己真正的魂體。

然後問題就來了。

作為一個第一次踏入神話世界,直接開局高光當了龍,但實際上完全兩眼一抹黑的修仙萌新,尹清和能怎麼辦?

她也很絕望啊!

靈力越是瘋漲,魂體的修煉進度便越是落後,心境完全跟不上修為,這就好比是戰五渣登了滿級大佬的號,刺激得簡直一批。

何況尹清和之前撐過這麼多任務,就像是在拍紀錄片,把遇見的所有人和事都記在腦子裡,一分一秒都要清晰畢現……這種見鬼的真正意義上的“過目不忘”,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徹底逼瘋她,歸根結底,是因為尹清和自己看得開。

她一直在跟自己和解,說服自己,尹清和這個人隻是比較不走運,每次開盒飯的時候都少了一碗孟婆湯,沒辦法嘛,次元管理局不做人,隻能讓她這個苦命打工仔帶著記憶投胎。

也就是說,尹清和把自己走過的每一個世界,都當做一次生命的輪回。出生,死去,這中間經曆過的一切,都是生命送來的饋贈,或許後遺症有點大,但依然是個奇跡。

她一直告訴自己要知足。

直到“敖灼”的出現。

在這個世界,她是龍,壽數漫長得像是無邊無際的西海,根本看不到儘頭。

聽起來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吧?

壽與天齊,長生不老,現代次元的傳·銷組織都不敢這麼給人洗腦。

但尹清和很快就開始抓狂。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她那套“生命輪回說”行不通了。

搞不定顯聖真君她就不能離開,可這麼撒開了活下去,鬼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生命長度突然從普普通通幾十年跨度到成百上千年,這他媽怎麼可能輪回得過來!

於是尹清和再也不能告訴自己,說自己死去活來這麼多次,經曆過這麼多銘心刻骨的愛情,還隻是一個倒黴的帶著記憶投胎轉世的人。

——從她加入次元管理局的那一天開始,無論在何種意義上,她都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尹清和的心理建設一瞬崩塌。

說實話,要不是四海敖氏自帶的清氣在那頂著,再加上她自己咬著牙不肯認輸(媽的,老子都撐到現在了,現在放棄不是血本無歸!),西海敖灼早就去開魔龍副本了好嗎?!

當然,到這裡或許有人要問了,既然真龍清氣那麼給力,怎麼還乾不過敖灼的心魔?

嗬。

尹清和狠狠抹了一把臉。

那當然是因為敖灼的龍身裡除了清氣,還有濁氣啊!與初代魔尊同源同根的天生濁氣,魔族嫡係標配,一個不小心就能讓她殺去魔域稱王,就問天上那些不能打的弱雞神仙怕不怕!

這是西海紅·龍最大的秘密。

——她的身上,藏著昔年祖·龍的半顆龍珠。

天魔大戰時,祖·龍與初代魔尊陷入鏖戰。最後,祖·龍舍身,將負隅頑抗的魔尊吞入腹中,意圖以自身清氣度化魔尊濁氣,二者於瀕死之際雙雙落入歸墟穀。魔尊落敗,卻拚著最後一口氣把祖·龍真身破開一隙,將濁氣傾入四海之水。

水乃萬物之源,天道有感,遂從祖·龍散落的真元裡誕育四條真龍,敖氏自此而來,鎮守四方,以清化濁。

這是真正的上古秘辛。

連修煉補天訣的顯聖真君,也是從師祖元始天尊那裡聽了個大概。就好像除了這些上古大能,也再沒有多少人知道,魔尊雖然形神不複,但他的濁氣一直殘留在祖·龍遺骨中,時至今日,也在與清氣搏鬥。

而那清濁二氣交織的龍珠,如今,正有半顆融在敖灼的丹田裡。

這才是她明明天賦異稟,卻又魔氣橫生的真相。

——在敖玉敖灼之前,四海從未有過雙生子。這固然是因為敖氏一族血脈強大,繁衍受限,但更重要的是,作為秉清氣而生的真龍,骨子裡與濁氣化生的魔族嫡係尚有一點共通,那便是適者生存。

此乃天地常理。

也因為如此,敖氏若有雙生,常常在龍蛋裡便會本能地互相爭奪,最後弱者消散,將全部的靈力供給強者,以保證最後誕育的小龍身強體健,承繼血脈。

敖灼便是雙生子的弱者。

她和敖玉同胞,胎裡的靈力幾乎全被兄長所奪,以至於她能囫圇個兒的出生都堪稱天道眷顧了。何況他兄妹二人出來得也太不是時候,正趕上千年一次的祖·龍大祭,四海龍王龍後相聚歸墟穀,卻偏偏有不長眼的魔族搶了上來,趁著歸墟結界開放的時機,想要搶走祖·龍遺骨,以期複活魔尊。

敖氏哪裡肯依!

混戰中,西海龍後意外被魔族所傷,動了胎氣,紅白兩條小龍提早出生。

西海龍王掛心妻子,終究還是分了心,竟當真被一魔將得手了,強行剖出了祖·龍尚未完全消散的半顆龍珠。

雖然他最終搶了回來,但是……

敖潤看著妻子緊緊抱住了女兒,不顧自身虛弱,拚了命地把靈力送入女兒體內,那嬌小紅·龍的哭聲卻還是一下比一下虛弱,漸漸地,已經快要聽不見了……

被東海龍後抱在懷裡的小白龍也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一般,奮力掙紮起來,分明隻是個剛出生的小家夥,力氣卻大得出奇,險些就要撲到紅·龍的身上……

西海龍王手上顫個不停,幾乎快要握不住那半顆龍珠。

最後,是東海龍王打破了沉默。

“……三弟。”

素來威嚴的長兄拍了拍敖潤的肩,隻這一句,便再不需要多說。

南北二位龍王已經合力設下了重重結界。

敖潤一一看過自己身邊的親人,半晌,終於狠狠一咬牙,走到妻子的麵前。

他遞出了本應該歸還祖·龍的真元。

半顆龍珠化入紅·龍丹田,與她自己孱弱不堪的龍珠融為一體時,哪怕有叔伯設下的結界阻擋,山河湖海還是立刻生出了感應,欣喜若狂,雀躍不已。

世人皆以為,那也是顯聖真君終成大道引發的異象。

其實不然。

那是天下水脈送上的賀詞。

隻為恭迎龍主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