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1 / 2)

西海龍宮後殿長久無聲。

八位親長凝視著跪在他們麵前的紅·龍,屏息良久,最後是東海龍王沉沉閉目,不再看著敖灼了,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與思緒一起恢複冷靜:“原來如此。我們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你卻早就知道自己與祖·龍……”

“大哥!”

一旁的西海龍王猛地出聲打斷了他,語聲急切到近乎突兀。

敖灼抬頭看了自家父王一眼。

東海龍王卻不為所動:“三弟,你還不明白麼?她發現了魔尊遺骨,一不傳信四海,二不上報天庭,明知嶺山郡遭受天罰也要立刻出手,不正是因為她知道,這世上除了她以外,再沒有誰能在頃刻之間壓製那道濁氣。”

小祖宗先前略過了魘魅一事,言語之間有意誘導親長以為她是自己感應到了魔骨,東海龍王也果然被她騙過了。

敖廣此時想的便是,在以清化濁一道上,連他們四個老家夥也不能如阿灼這般手到擒來。

誠然,他們四條老龍乃是祖·龍殘存的真元所化,但真要論起傳承深淺,法力高低,龍族上下也再不會有誰比阿灼更貼近自家始祖——三界之大,賢能眾多,但沒有一個人可以在清氣之上與她爭鋒。

以當時的情形,若是多耽擱一刻,魔骨的濁氣便會多侵蝕嶺山郡百姓一分,與魔尊遺骸之間的感應也會更強烈一分。

——後世皆以為初代魔尊形神不複,但四海龍王心裡都很明白,當年祖·龍將魔尊吞入腹中,也隻是勉強化去了魔尊的血肉與魂魄,將其鎮壓在自己的體內。正如祖·龍尚且能有半顆龍珠勻給敖灼一樣,若是不剖開歸墟穀裡的龍身,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地搜刮過,誰也不知道魔尊的屍骨被鴻蒙清氣度化得如何了,還能不能拚湊出個胳膊腿兒來。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時至今日,那位魔族始祖的濁氣也依然盤桓在祖·龍的身軀之內。

若是以斷骨為引,複活魔尊便再不是妄言。

想到這裡,東海龍王又道:“你既然已經出了手,想來已經把那東西處置好了。”

敖灼垂首:“是。”

她從未如此乖順過,答得卻極平淡,仿佛壓製一截魔尊斷骨還沒有教敖玉練劍來得費神,僅僅是這一個字,便能夠依稀窺見西海小祖宗的傲氣與底氣。

東海龍王卻突然心底一痛。

他看著這個侄女長大,把她從孱弱單薄的小幼崽養成了恣意縱情的活祖宗。阿灼鬨騰歸鬨騰,但在修煉上從不馬虎,資質絕佳卻還知道勤學苦練,讓敖廣這個大伯父在老懷安慰之際,還隱約冒出了幾分不安,偶爾恍惚時,甚至會錯覺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當年他們用祖·龍的半顆內丹救了將將破殼的阿灼,可反過頭來,焉知不是天命一早就決定了要犧牲阿灼,用她小小的身軀將那半顆至關重要的龍珠重新修補圓滿?

東海龍王生性沉穩持重,從不屑於自欺欺人,哪怕屢經仙魔大戰中的險境,也隻會在做好最壞的打算之後迎難而上。唯獨隻有阿灼的事情讓他不敢深思,唯恐自己念得多了,好的不靈壞的靈,真把小侄女念出個好歹來。

直到今日,敖廣千餘年來的預感終於落到了實處,宿命般無處可逃的悲涼如一夕潰堤的洪水乍然湧上,居然讓他這條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龍都滿心無力,不知如何是好。

——嶺山郡天罰在前,紅·龍私自降雨在後,無論內情如何,明麵上阿灼違抗天旨已經成為事實。天帝將她罰入萬丈海牢固然是重了些,但終究是占住了一個理字。若是他們四海敖氏合族上奏求情,未免有逼迫天帝就範之嫌,可若是陣勢小了,顯不出阿灼在四海的地位,又怕淩霄寶殿上的那位不肯輕易寬宥……

他們敖氏真龍護短之名遠揚,外人如何評說都不緊要,怕就怕掌握不好分寸,有損天帝的顏麵,逼得他不退反進,反而加重了阿灼的刑罰……

……

不。

等等。

似乎有哪裡說不通……

東海龍王麵上冷凝,暗地裡卻苦思著怎麼做才能為侄女脫罪,正左右權衡間,他隻覺一道淒厲的靈光突然自腦海深處躍出,在劈開一團亂麻的同時,更是險些讓他這條老龍肝膽俱裂。

“……你與天帝早有默契?”

敖廣豁然睜開雙目,看向侄女的眼神裡一半痛惜一半驚愕:“阿灼,你們是故意為之!”

他這話分明應該是疑問,卻不知為何透出了萬般篤定,仿佛已經捋順了所有的關節,再不會被小祖宗避重就輕地糊弄過去。

在場眾人便被東海龍王突如其來的失態驚住了,見他神情異常沉重,幾乎是咬緊了牙關才能逼出這一句追問,心底便跟著狠狠一墜,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去仔細思索了。

什麼叫阿灼與天帝有所默契?

他們又故意做了些什麼?

——淩霄寶殿上的那位受命於天,統領三界,名義上算是天下萬物之主,自然也就能算作他們四海敖氏的頂頭上司,每逢龍子龍女成親,也都是請他劃歸封地,敕封水神名號。

可惜的是,西海小祖宗向來都是桀驁不馴的主兒,此前對著自家長輩都沒有行過叩拜大禮,更不可能願意去跪外人。眼瞅著她和顯聖真君八字都沒一撇,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成親呢,也就是說千八百年內都用不到天帝這個工具人,敖灼便完全不樂意提前給他磕頭,連上天宴飲時,都恨不能繞著淩霄寶殿走。

龍王龍後便根本想象不出,小祖宗要如何才能去結識天帝?他們又一起謀劃了些什麼,才能讓四海龍王中的主心骨敖廣都這般震怒?

西海龍王看看自家大哥的神色,再看看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紅·龍,沉默稍頃,不知是不是對這兩人都了解得太過,又或者是至親之人斬不斷的血脈作祟,電光火石間,敖潤的臉色突然也白了幾分。

“以你的本事,便是那斷骨上的濁氣再如何蔓延,也不至於隻有私自降雨才能化解……”

敖潤先前聽了幺女的講述,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是濁氣陡然暴漲,或許已經到了淹沒嶺山郡的地步,這才讓阿灼當機立斷地以自身清氣化雨,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從人到物從天到地統統滌蕩個乾淨,還能順手解了當地的旱災。

——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阿灼大多數時候都是任性有餘,耐性有限,溫柔更是缺斤短兩。但如果……如果她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明白自己將要肩負的責任,那麼,彆說是魔骨肆虐之地,就算那骨頭的主人當著她的麵起死回生了,阿灼也敢挑眉迎上,半步都不會退。

她是在戰場上悍不畏死,必要時,以命換命也在所不惜的小瘋子。

西海龍王與女兒切磋得多了,對她這打起來就不要命的氣勢恨得牙癢,結果每見一次都要偷偷心疼一回。

但是仔細想一想,阿灼的境界高低,早在他們四個老家夥敗於掌珠劍下的時候,敖潤就已經心知肚明了。她早就把祖·龍的真元融會貫通,而嶺山郡重見天日的不過是一截流落人間多年的斷骨,又不是那位初代魔尊當真複活了,她收拾起來便不該過於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