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2 / 2)

而且她明知道這麼做會獲罪,乃至於會連累整個敖氏,阿灼又向來重視族人,以她的聰慧應變,便是沒有辦法了也要當場想個辦法出來,不可能隻有冒險降雨這一條路可走。

再退一步說,她被天帝問罪時,大可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爭辯。

——魔尊斷骨便是最有力的證據。隻要她肯把故事編圓些,替自己找到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屆時西海紅·龍就是秉承天命去化解濁氣。拯救凡人,有如此大義在前,即便違抗天旨之罪不能全然豁免,也絕不至於被罰入歸墟。

西海龍王之前又是氣惱又是心疼,著急得過了頭,反而有失理智。但現在看來,阿灼明明遠沒有到無計可施的地步,她也絕不是願意吃啞巴虧的好性子。

可阿灼偏偏放任自己被推入絕境。

所以……

“……你早就算計好了。”

敖潤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喃喃自語般低聲道:“天帝降罪,龍族即便想要反抗也不能草率行事,所以你需要他出麵,把罪名與刑罰都定下來,讓敖氏再不能輕舉妄動。阿灼,你做這一切是要攔住我們,你……是自己心甘情願,要入歸墟……”

難怪。

難怪天帝隻派一個仙官也敢押送阿灼!因為他根本就知道,法力高強的西海紅·龍絕不會逃!

敖潤死死盯著幺女,突然咬著牙抬手,看上去恨不能立時一個耳光甩到敖灼的麵上,隻是還不等旁人去攔,他卻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這樣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居然踩中了自己的衣角,生生將自己跌進冰冷的座椅裡。

“夫君!”

“三弟/三哥!”

西海龍王猛地一揮手擋開眾人,一雙眼睛裡幾乎要沁出血來:“敖灼,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

紅·龍看著生她養她的父親,眼底似有片刻的光芒閃爍,但也就隻有這片刻,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恭恭敬敬地再度俯首叩拜。

“敖灼降世至今,已曆一千六百年,忝居公主之位,於四海尚無尺寸之功,卻累及親長為我犧牲,實在無地自容。”

方才眾人憂心敖潤,下意識便一擁而上了,南海龍後是與丈夫如出一轍的溫和性情,不經意間便被落在了最後,此時便與敖灼離得最近。她聽了小祖宗的話,受驚一般猝然回頭望過來,神情裡劃過顯而易見的錯愕,似乎極為詫異她怎麼會這麼說——或者該說,是震驚於阿灼什麼時候連這個秘密都發現了……

一千六百年前,他們救下阿灼,不管後來怎麼被這小祖宗折騰,也未曾有過一日的後悔。但當初要將祖·龍內丹融入阿灼丹田的時候,偏偏是西海龍王這個生身父親最為遲疑。

——祖·龍與魔尊同葬歸墟穀,二者真元纏鬥不休,連強行剖出來的半顆龍珠都能摻雜著鴻蒙濁氣,便可以想見這場無人可見的暗戰有多激烈。他們若是取走了祖·龍的內丹,天長日久,誰也不敢確定會對大局產生什麼影響。

如果失去龍珠的始祖當真壓製不住魔尊,不止四海敖氏,隻怕整個三界都將大禍臨頭。

彼時的敖潤凝視著命在旦夕的幺女,舍不得她剛剛出生就要夭折,甚至不能走出歸墟穀去看看外麵的天地。可他自知身上的重擔,哪怕鴻蒙濁氣隻有一點外泄的可能,也不能為一己之私賭上天下蒼生。

西海龍王也曾緊握著那半顆龍珠,雙手不住顫抖。

而與他血脈相連的手足容許了他的私心。

——西海雙子的降生是整個龍族的意外之喜,但是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破殼而出的那一日,四海龍王聯手在歸墟穀設下了陣法,常年以自身龍珠補愈始祖遺骸,鎮壓魔尊濁氣。

這也就是說,敖灼活了一千六百年,在這一千六百年裡,她的父親與叔伯每一日都在為她默默無聞地付出著。

他們甚至想過,若是哪一天局勢惡劣到不可收拾了,那麼,賭上他們四條老龍的內丹,說不定能勉勉強強換回一個阿灼,把她這個旭日初升般的龍主留給敖氏,讓他們這些日薄西山的老家夥去赴死。

“養了阿灼這麼些年,我都不記得給她善後了多少回。”

南海龍王還曾撫須而笑:“到時候,總得換她替我們收拾爛攤子了吧?”

而他們明明知道,從被種下祖·龍內丹的那一刻起,敖灼想要活下來的代價,便是她終將慘淡收場。不管魔族是舊主複生還是新君出世,也不管她是死戰而亡抑或還於始祖,敖灼這一生,都是早已注定的末路。

這些親長明明早就應該猜到了結局,卻還是不肯死心,於絕望之中尋覓著一點生機,一邊傾儘所有地嬌養她,一邊拚上性命也想要保全她。

“……親恩深重,敖灼受之有愧。”

深深彎曲的脊梁下,傳出西海紅·龍從容不迫的聲音:“魔骨現世,引致歸墟穀裡殘骸躁動,再不該煩勞長輩費神,我即將自行前往。再則敖灼三生有幸,承繼祖·龍內丹得以續命,又蒙親長兄姐寵愛千載,早就心滿意足。”

滿室寂然無聲,東海龍王終於睜開眼睛,垂目注視著他曾決意以命相換的小小紅·龍,雙唇暗自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如今,敖灼已將龍珠裡的濁氣儘數度化,內丹圓滿無垢,便該將這一身真元還歸來處了。”

西海紅·龍起身,隻字不提自己曾在嶺山郡血戰中龍珠受損,險些喝空了真君殿的靈藥也隻是讓她能回西海見人了,中間花費了多少年,到如今才算修補完整。

敖灼隻是雙手交疊,抬至齊眉,神情是龍王龍後從未見過的肅穆,隻有在第三次拜下時,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才掠過一點遙迢的怔忪,仿佛是被什麼經年舊夢猝不及防間擊中了心防。

可她的聲音仍是平穩的:“今日便前來拜彆。”

西海紅龍在親長的淚光與哽咽裡叩首三拜,白衣委地,像是終於從枝頭墜落的雪。

“未及報答生養之恩,是為不孝。此後不能看顧四海,是為不仁。敖氏因我一人蒙羞,是為不義。”

金尊玉貴的西海小公主跪在那兒,有條不紊地細數自己的罪狀,如此情形,讓八位親長心疼得快要站立不住。西海龍後紅著眼撲上來抱住幺女,敞開的懷抱像是圍攏上來的羽翼,想要一力為她遮風擋雨。

敖灼一頓,未曾抬首,氣息卻似乎有瞬間的停滯。她陷入母後的臂彎,被這不管不顧的溫暖逼得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補上最後一句:“如此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還請不要為敖灼傷心了。”

西海紅·龍霸道了一輩子,連最後的告彆都這般不講道理,唯我獨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