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三(2 / 2)

辛夷上前服侍著宋知歡解了鬥篷,宋知歡順著華姝動作坐下,身子一下子陷入了柔軟溫暖錦緞坐褥中,暖意陣陣湧上,讓她不自覺舒了口氣。

坐褥套子是明紫色緞子做麵,紅芍藥繡花,是華姝一貫華麗風格,她著意打量兩眼,竟覺著這大紅大紫顏色鮮豔明麗很是不錯,至少冷天看著便覺溫暖。

一麵在心裡感歎,一麵對華姝隨口道:“病這東西都是命裡該有,你傳給我了說明我活該。那藥你吃著好就是,那一瓶吃完,你這病也該好全了。”

“亂說什麼話呢!嘴裡沒個拘束。”華姝一時哭笑不得,那邊在炕沿兒旁暖墩上坐著韻姐兒已起身對著宋知歡行禮,“給宋福晉請安。”

宋知歡見她身著銀紅綿紗襖兒,下係翠色羅裙,難得年輕,也壓得住這樣豔麗顏色搭配;那一頭烏發在腦後挽著個攥兒,斜插一支梅枝金釵,麵容嬌豔若桃李,一雙眼眸無時無刻不含著笑,印進了人心裡。

她見韻姐兒似是在給華姝喂藥樣子,便調笑著打趣道:“難為你受得住你姑姑這脾氣,若不是你這樣服侍她,隻怕這病還有磨呢!”又看了華姝一眼,見她身上是肉粉色緙絲卐字不到頭灰鼠襯衣,不比早年烏黑厚重頭發用一支喜鵲登梅紋赤金扁方鬆鬆挽著,此時麵帶病容,頗為憔悴,不似平日脂粉鮮豔,也是這模樣,才令人發覺她原來已是韶華不複年紀。

宋知歡神情一黯,複又笑了,道:“韻姐兒怎麼穿這樣少,也不怕冷。華姝你也是,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卻不讓我們韻姐兒暖和些。”

華姝先是一笑,拉著韻姐兒手道:“可見我是有福氣,和玉雖不在身邊,卻有韻姐兒陪著我。”又道:“這孩子火力旺,這屋子裡也熱,若披一件褂子,不多時汗就不斷了,不如就這樣,左右這屋裡也冷不了她。”

說著,她又斜睨了宋知歡一眼,笑罵道:“你過來就是來打趣我嗎?若單是來挑刺兒,趁早走吧,芍藥,送客,咱們這兒請不起你宋主兒這尊大佛!”

“哎呦喂,華姝你可是有了侄女忘了姐妹。”宋知歡輕哼一聲,用一種深閨怨婦獨有幽怨語氣與眼神對華姝道:“你也不想想——這朱門深宅中多年,是誰陪著你過來,當真是……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呀!”

“去你吧你可!”華姝儼然極為熟稔宋知歡這一套變臉絕技,當即抄起炕桌上小點心堵住了宋知歡口,並道:“沒事兒哪來這怨婦調調,那些個不正經書少看!修婉還小呢,仔細帶壞了孩子。”

宋知歡用力咀嚼著點心,憤憤瞪大了眼睛,企圖以此向華姝傳達自己憤怒。

可惜華姝毫不領情,直接從炕桌上斟了茶給她,宋知歡艱難地咽下那一口點心,灌了口茶水,然後吐槽道:“我倆誰帶壞了誰啊!她一天到晚在我耳朵邊上念叨那些亂七八糟‘如是我聞’‘比丘比丘尼’‘大慈大悲’,我都快被她帶坑裡了!要是哪天我張口就是‘阿彌陀佛’,定然是那丫頭錯!”

華姝毫不在意地翻了個白眼兒,並道:“你那兒不還有個張口閉口‘大道無情’嗎?放心,你不會被帶進坑裡,頂多腦袋炸了。”

“你……!”宋知歡恨恨看了她一眼,怒道:“你就是仗著生病我不敢和你計較!”

“你敢和我計較!”華姝毫不相讓地瞪了回去,“你要敢和我計較,出了這個門,我立馬就斷藥!”

兩個三十多歲女人互相瞪著耍小脾氣,韻姐兒掩唇輕笑著,捧著小茶盤悄然退下了。

那邊芍藥捧著個點心蜜餞攢盒進來,見此心中了然,先將一枚糖霜櫻桃遞與華姝,“主子甜甜嘴兒。”又將新蒸米糕捧給宋知歡,然後笑道:“兩位主兒都是多大人了,這樣吵架,反而讓韻姐兒看了笑話。”

“她敢!”華姝輕哼一聲,“我是她姑姑,她敢看我笑話。”

宋知歡伸出白生生手指頭懟了懟她胳膊,“人家這你床前床後伺候著,還不夠孝順?你還挑上理兒了?”

華姝白了她一眼,吩咐芍藥,“前兒福晉賜那兩匹哆羅呢,把那一匹玉色給和玉送去,豔紅給韻姐兒裁一件褂子、一件襖兒,用大紅綿紗做裡子,那丫頭穿豔色好看。餘下做成半身無袖小馬甲,也按那丫頭身量做!剩人家說我吝嗇!”

芍藥笑嗬嗬地答應了,又道:“奴婢就知道您有安排,那東西來了也沒往箱子裡收,當下命人取了去做就是。”

“揣測上意!”華姝覺著口裡苦味被糖霜櫻桃壓下去了,睨了芍藥一眼,縱然美人遲暮,卻更有一股歲月留下婉轉風流,一雙桃花眼眸不似當年清澈,卻更加風情萬種。

芍藥笑吟吟將八寶攢盒在炕幾上放下,她是自幼服侍華姝,這些年也沒出去嫁人,一直跟在華姝身邊,算來也是三四十人了,眉眼鬢邊早被歲月染上了風霜,笑容中卻仍然透著包容與溫柔。

宋知歡並未多坐,華姝也沒許她多坐,縱使自己養病,身邊隻有一個韻姐兒,對這群姐姐妹妹們分外想念,也到底怕過了病氣給宋知歡,沒多一會兒便連連表示要送客了。

宋知歡自然不會多想,見華姝精神頭不錯,天色又確實發暗了起來,便起身離去了。

從玉芍軒回來,宋知歡便鬆了口氣,對柔成感歎道:“果然華姝身邊還是要有個人陪著,如今韻姐兒在她身邊,我看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柔成隻笑著道:“自己嫡親侄女兒陪著,李福晉自然是舒心。”

說著,又將一盞熱茶端給她,輕聲道:“快喝些熱去去寒,外頭天兒那樣冷,若是您再病了,那可真打奴婢臉了。”

宋知歡一挑眉,“我病了,怎麼就打你臉了?”

柔成溫溫和和地笑著,“您若病了,豈不就是奴婢侍候不周了?”

宋知歡輕嗤一聲,“我倒不知我幾時有這牽連旁人毛病了。”雖如此說,卻還是端起茶盞慢慢飲著,等覺著身上暖和了方才放下,並對捧著小食盒進來辛娘吩咐道:“日前寧馨送來兩瓶‘和生驅寒丸’,是在你那兒收著吧?回頭尋出來,給青莊送一瓶去,她身子不好,最近天冷,更要注意。”

辛娘笑著答應了一句,又將燉品端出奉與宋知歡,一麵念叨了一句,“您要,還是先想想自己吧,這兩年身子可沒有年輕時候好了,再不注意注意,老了有您受得!”

柔成在一旁也連聲附和,並道:“老大不小人了,也該多注意注意了。”

宋知歡無奈,也剛不過她們兩個,隻能苦著小臉點了點頭,然後就開始接受辛娘補湯燉品洗禮,一連好些日子,隻覺舌頭都苦了,方才得了辛娘應允,停了膳品。

這一停,宋知歡可喜了,恨不得就在院門口放炮仗,好生慶祝慶祝。

這日青莊過來走動,見宋知歡盤腿坐在炕上美滋滋地挖著酥酪吃,便也笑了,道:“聽說你連著用了六七日藥膳,今兒才停了?”

宋知歡聽了聲響抬頭來看,見是她便滿心驚喜,忙起來道:“你怎麼過來了?是今兒才停了,辛娘那丫頭,心忒狠了,任我怎麼求,還是給我喝足了七日!”

青莊抿嘴兒一笑,被宋知歡拉著在炕上坐了,端著侍女捧來茶水飲了兩口,方道:“早前就想過來了,但這幾日雨大,也一直不得出門,今日天氣好,我便多來走動走動。多謝你特地命人送去藥,驅寒極好。”

“寧馨就愛鼓搗這些東西,我用著覺得好才命人給你送去。”宋知歡與她也有許久沒見了,也耐心地與她說著閒話,“今年天氣確實不好,一入秋就是連綿雨,或大或小,總不停息。前兒停了一回,我好生歡喜,不想卻隻挺了一日,我往華姝那裡走動一遭,便又下了起來,也沒工夫去看看你。”

青莊溫和地道:“我也聽說她病了,隻是今兒出門就先往你這裡來了,等會兒再去看她。倒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因這雨,請安免了多日,我也許久沒見她了。”

宋知歡聽了就道:“她倒是很好,在屋裡養病,有她侄女貼身服侍著,小丫頭貼心,在她身邊也討她喜歡,我上次去看,她精神頭很不錯。”

“那便是好事了。”青莊鬆了口氣,道:“咱們都這麼多年了,當年怎麼樣齟齬矛盾,也都過去了。前日我聽她這個時節病了,還很是揪心呢!”

說著,她又不知想起什麼,麵上透出淡淡30340哀愁來,輕歎那一聲,道:“說來,如今咱們也是三四十人了,半老徐娘。”

宋知歡聽了可不開心了,“什麼半老徐娘,三四十很老嗎?我還沒到四十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竟是渾說!這事兒也是能拿來玩笑?”青莊搖搖頭,歎了一聲,抬手在她額間輕輕一點,“多大人了,還跟個孩子似。”

雖如此說,眸中卻也帶著包容與少許豔羨。

宋知歡笑眯眯攬著她肩,道:“人嘛,無論年齡多大了,總是心態最重要。你總告訴自己:我老了,我老了。那可不就是老了嗎?你若日日告訴自己:我還年輕著呢。那即便年齡不輕了,心裡年輕,容色也年輕了。”

“那句詩怎麼說來著?”青莊笑看了她一眼,道:“我記得聽修婉念過:最是世間留不得,紅顏彆鏡花彆樹。”

“那是: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宋知歡嗔她一聲,又開始胡攪蠻纏起來。

青莊終究擰不得她,還是不得不點頭同意了她觀點,並且表示自己再也不說老了。

宋知歡女士對此極為滿意,表達了自己讚許過後,又抓起桌上點心,帶著青莊吃吃喝喝了起來。,,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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