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合一】
上京剛剛入冬,又逢冷雨,這內室和屋外的溫差也屬實相差甚大。今日她從潁國遠赴上京的路途又或多或少有些顛簸,裴鳶適才也剛剛睡醒,她的身體並不是很舒服。
小姑娘的身子有些嬌冷,憑她慵懶的性子,其實也隻想在這傍晚之際,縮在暖烘烘的衾被中躺著,就算被司儼欺負,也要比到屋外吹冷風強。
更何況,裴鳶和楊皇後,以及那些封國的王後、夫人都不甚相熟,她一貫也是個不喜參宴的人。
裴鳶不知楊皇後突然設宴到底是何意圖,但是閼臨已經對司儼深為忌憚了,她自是不能再拂了楊皇後的麵子。
這諸侯府邸的屋間明顯被下人用心地打掃過,布局和內景乾淨又整潔,但是鏡台、案幾等一應的擺件卻稍顯陳舊。
裴鳶觀察了一番,便覺這些家具都是上京十幾年前流行的樣式了。不過雖然有些過時,但是若從細微之處,也可看出這裡的考究來。
譬如那飛罩和漏窗上的雕花,都甚為精致繁複,足可見匠人在其上下的功夫。
還有用名貴的甘梨木打製的四腿櫃,其上嵌刻著許多泛著粼光的螺鈿,亦貼有用象牙雕刻的狻猊。那神獸紋的銅鏡亦給人一種鎮重威嚴感,大有獨屬於王侯的尊貴和奢華。
說來自大梁建朝後,還從未有這麼多的藩王入過京城。
正這般想著,裴鳶卻見司儼端坐於床榻之邊,微微垂著頭首,亦用指腹揉著自己的眉心,他的手擋住了他英俊的麵龐,她並不能辨彆出男人的情緒來。
進室的幾個女使都有些畏懼司儼,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些時日,女使們也覺出了司儼的變化。
他從前原是個儀質溫雅的人,雖說氣質稍顯複雜,但也給人一種陌上君子人如玉的溫和之感。
而今司儼身上的氣質,卻越來越有著上位者的強勢,和壓迫之感,陰鷙和冷厲的氣場也是愈發濃重。
到如今,他隻有在裴鳶的麵前,才會表現得溫和一些。
司儼正屏息調整著情緒,他適才起了興致,卻又被外因生生的熄滅。
這種滋味於男人而言,最是難捱。
他覺周遭的氛感驀地溫香了許多,隨即耳旁便傳來了裴鳶軟綿綿的問話,“夫君,你還幫不幫我梳發了?”
司儼因而掀眸,看向了麵前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卻見裴鳶的柔唇也微微地撅了起來。
“你若不幫我梳發,我就喚我的女使來了。”
司儼淡淡回道:“我來。”
話落,便牽起了裴鳶的小手,引著她到抵了那神獸紋的鏡台處。
女使見狀,俱都知趣退下。
司儼見裴鳶鬟髻上的發絲隻是散落了幾縷,便用修長且指骨分明的大手動作熟稔地為她佩假髻,又戴好了華冠。
不經時的功夫後,裴鳶便在夫君溫柔的幫扶下,整飭好了衣發。
她的衣裙之旁亦佩了鏤有纏枝花卉的鎏金熏球,其內裝著潁國的柑枳香,這內室熏爐燃得炭火格外足旺,那香料清新且令人醺然的味道也彌散了出來。
裴鳶嗅著這熟悉的氣味,人也精神了許多,適才還因著要參宴而略有些緊張的心情也安沉了下來。
她喜歡跟司儼,染上同一個味道。
因著是要去赴宮中的晚宴,所以今夜裴鳶無需穿祭祀要用的翟衣命服,便擇了件湖藍色的曲裾,這曲裾緊束腰身,亦層層繞膝,將美人兒的身形勾勒得窈窕玲瓏,凹凸有致,小腰身亦是不盈一握。
司儼緘默地欣賞著裴鳶,不禁暗覺這隻小嬌鳶真是長大了,身形也是愈發有女子韻味了。
男人本就起了些遐思,卻見裴鳶竟是於這時彎身,用小手夠了夠裙邊的鎏金熏球。
這個動作一做,她那小桃臋亦翹了起來。
見狀,男人清冷的眸驀地一黯。
喉結亦是不易察覺地微微滾了一下,嗓子也漸變得乾澀。
司儼及時收斂了那些心思,卻覺裴鳶還真是個撩人而不自知的。
裴鳶這時已轉過了身子,她的心情稍有惴惴,便軟聲問向司儼:“霖舟,我總覺得楊皇後喚我們這些封國的王後進宮,怕是會有彆的心思。”
司儼聽罷莞爾,又恢複了裴鳶熟悉的,且最喜歡的溫和模樣,他低聲回道:“有長進,鳶鳶又聰明了。”
裴鳶被他誇讚之後,便微抿柔唇,以此來掩飾笑意,隨即又問:“那…那若真是如此,該怎麼辦啊?”
在她梳洗打扮的時當,未央宮來傳訊的宮人應該已經進宮去回稟楊皇後了。
她若要不去,應該一早就說。
若現在再不去參宴,那可真是失了禮儀,又拂了楊皇後的麵子。
司儼卻於這時,淡聲回道:“你自己想想,有無對策。畢竟,你同那些封國的王後不同。她們有的是各自郡國的世族出身,而你不同,你是上京人。待你入宮後,也有許多能夠利用的人或事,你可利用這些,來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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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現下的司儼雖覺解蠱有望,他沒必要再讓裴鳶同從前一樣那麼辛苦。
未央宮內,也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包括這位楊皇後的椒房殿中,亦有他司儼的眼線。
就算那楊氏女真的動了什麼不軌的心思,裴鳶也能夠平平安安地回到他的身邊,他既然讓她入宮,就一定會護她周全。
但他固然是要嬌養裴鳶的,有些事,卻也想鍛煉著讓她自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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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裴鳶乘皇宮的車馬,從北闕槁街的諸侯府邸出發,一路到抵了未央宮的司馬南門。
適才上京剛剛降了冰雨,周遭的空氣仍有些寒涼,可裴鳶還是掀開了車帷,騁目而望這於她而言,再熟悉不過的街景。
雖說這槁街她未怎麼來過,但是這車馬經行而過的章台街,和西市的夕陰街她卻都是去過的。
到了太常街後,也就意味著一行人即將到抵未央宮。
窗外的景色於裴鳶而言,也是愈來愈熟悉,離王宮近的地方,也總是帶著使人生畏的森嚴感。
待馬車停駐,她亦被女使扶下馬車站定後,卻見楊皇後身側的近侍女官已然站在司馬南門旁候著了。
絳雲跟在裴鳶的身後,有意低垂著麵容,她不欲讓楊皇後身旁的女官看清她的長相,雖說這女官她從前並未見過,她應是楊皇後的母家人。
但是絳雲從前在後宮之中,也是有名有號的鳳儀女官,行事謹慎小心些,總歸不會出錯。
裴鳶步態優雅地走到了那女官的麵前後,卻見她態度有些敷衍地衝她行了一禮,隨即便語氣稍顯埋怨道:“殿下,您怎麼這時才來,其餘的封國王後和夫人早便到椒房殿了。”
裴鳶漸漸覺出了事情的不對勁,卻正了正神色,淡聲問道:“未央宮派來的人說是巳時三刻來參宴,現下天還未完全黯淡,怎麼就晚了?”
女官回道:“會不會是您的女使聽錯了,皇後娘娘定的時辰明明是戌時三刻。”
故而裴鳶看了一眼身後的絳雲,卻並未責怪她。
絳雲最是細心,斷不會記錯傳訊人的言語。
這其中,怕是有人使詐。
灰蒙蒙的天際複又開始降起寒冷的細雨,那女使抬首望了下天,隨即又對裴鳶恭敬道:“殿下,我們快些進宮罷,免得澆了您的華衣。”
“好。”
裴鳶淡聲回罷,便悄悄地對絳雲使了個眼色。
絳雲會意後,便立即捂住了肚子,做出了一副腹痛的模樣,亦長籲短歎了一聲。
裴鳶見此,假意冷聲問她:“你怎麼了。”
絳雲麵色戚戚地回道:“奴…奴婢肚子疼。”
裴鳶故意裝出了一副嫌惡的神情,當著楊皇後女使的麵,又對絳雲問道:“肚子疼?怎麼搞的?”
跟在裴鳶身後的采蓮見狀,眼睫不禁顫了又顫。
她暗覺,自己的主子分明最是嬌弱溫軟的,這番進宮,倒是流露出了罕見的威儀之態。
見楊皇後的女官已經擺出了一副看戲的嘴臉,裴鳶又對絳雲假意斥道:“儘給本宮添麻煩。”
女官勸慰道:“殿下莫氣,不如讓我身後的宮婢引著這位女使去尋下人如廁的地方罷。”
裴鳶仔細地分辨著女官的語氣,覺她應該是不識絳雲身份的,卻推拒道:“不必了,采蓮,你帶著她去。”
采蓮答諾。
女官又看了看采蓮的穿著,覺她應該是裴鳶從母家帶到潁國的女使,所以自當是識得這未央宮的路的,便也沒再往深想下去。
故而裴鳶隻攜著采萍,和另一個從潁國來的宮婢,穿過她熟悉的金馬門,再到她幼時治學的石渠閣,再經行而過巍峨的長秋門,便到抵了她自小便常往的椒房殿。
可如今她的姑母裴儷姬,既是已經身為太後,便該住在桂宮了。
宮內的青石板地上洇著雨水,裴鳶曳地的裙擺亦被其浸濕,待她進了內殿後,便聽傳訊太監嗓音尖細道:“潁國王後到——”
裴鳶邊聽著他的聲音,邊提裙娉婷而入,卻見椒房殿內裝潢略變,但是整體的布局還是她少時熟悉的模樣。
甫入正廳,裴鳶便漸漸覺出了氣氛的不對勁。
卻說代國國君年幼,所以他並未立後,這番來京的諸王內眷算上她,也隻有四人。
其中有六安國的甄王後,她也是這幾個女眷中,裴鳶唯一認識的人,因為甄王後同裴鳶的母親班氏相熟,她們的年歲也相近。且六安國的國君是先帝的宗弟,為人敦厚踏實,也曾為大梁的江山立下過不小的功勞。
而定陶國的國君於前年喪妻,所以後位仍空懸著。
真定國來了位孫王後,她出身於當地的豪強孫氏一族,年歲剛過雙十,裴鳶此前並未見過她。
東平國的國君也未立後,所以這番便來了個年輕貌美的戚夫人。
當然,位於下席的還有兩個麵善的年輕女子,裴鳶此前亦見過她們。
這二人從前是太子的良娣,而現下她們的身份也隨著閼臨的登基發生了改變,一個被封為了婕妤,另一個則被封為了昭儀。
裴鳶進殿後,在場的諸女俱都緘默地端詳著她的相貌,隻見她生的膚若凝脂,麵如芙蕖,端的是副世間罕見的絕色之姿。
怨不得,這大梁朝最有權勢的兩個男子,曾險些為了她打起來。
裴鳶並未顧及這些女子稍顯灼灼的目光,隻恭敬地對著端坐於主位上的楊皇後施了一禮。
楊令宜依舊是她記憶中熟悉的模樣,麵容清麗,儀態端莊,亦有著獨屬於世家女的清傲和自衿,一看便是個不好接近的女子。
所以二人從前同在石渠閣治學時,也隻是打過照麵,從未攀談過。
楊皇後得見裴鳶後,心中不免湧起了一股淡淡的澀意。
她沒想到裴鳶在潁國的這半年時日,竟是出落得比從前更美麗動人了。
楊皇後掩飾著心中的異樣,嗓音還算溫和道:“裴王後到遲了,在場的諸王女眷也候了你多時。”
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都能聽出來,她的這番話,大有挑撥她和其餘女眷的意圖。
裴鳶卻見,除卻那位年歲尚輕的戚夫人麵色有些不豫,其餘人的麵色都未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