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還端上了用鎏金器皿盛著的牛乳酥酪和酒釀元宵。
司儼身著黯色章服,眉目冷峻,他於晨間未怎麼言語,卻於舉手投足間,儘顯君王的高騖氣場。
看著小姑娘特意備的這些點心,司儼的眸色竟是有些怔然,不禁費解地問道:“這麼早就將我喚起,就是為了讓我吃這些東西?”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卻還是依著實情,點了點小腦袋。
裴鳶暗覺,自她和司儼從上京回到潁國後,他待她的態度雖一如往昔般溫柔寵護,可他的心情卻不是甚佳,眼角亦總帶著淡淡的憂鬱。
裴鳶不希望司儼不開心,便也想尋些法子好好地哄哄他,但是司儼平日又沒什麼喜好,他惟喜歡的那兩件事,她又都不能主動地去對他做。
司儼喜歡去西苑射鹿,可她卻怕殺生,也怕會沾染血腥。
司儼還喜歡欺負她,卻又不許她主動地對他行些媚君之舉。
裴鳶這幾日用自己的那顆小腦袋想啊想,又想著不如就拿著班氏給她備的那些嫁妝中的銀兩,用它們去給司儼擇件珍貴的寶物,但是很快又覺,此法亦是不成。
司儼他身為一國之君,自是什麼都不缺。
且國都姑臧能有今日商賈輻輳之勝景,都仰仗於司儼的經世濟民之策,而姑臧城內的許多置業,實際也都在司儼的名下。
他坐擁的財富數都數不清,無論是什麼寶物拿到他的麵前,他八成都不會稀罕。
故而裴鳶便想起,從前她惹怒裴猇時,往往拿些好吃的葷物賄賂他一下,他便能氣消。
所以她昨夜便讓女使提前讓食局坊做點心的庖廚備下了這些吃食,且她覺得,沒人會不喜歡這些甜膩的點心。
她除了愛吃肉之外,便是最喜吃這些香糕餅點了。
裴鳶嗅著九格食盒內,那些糕餅的甜香,盈盈的剪水眸裡,不自覺地便顯露了幾分垂涎。
司儼見狀,不禁無奈失笑,複對乖巧坐於案側的小人兒溫聲問道:“鳶鳶,我看你是自己想吃罷?”
裴鳶一聽這話,立即便有些急了,便細聲細氣地駁斥道:“我沒有!這些都是我特意給你備的,你若不信,我今晨大可以一口都不吃。”
小姑娘腰間佩著的碧璽禁步還墜著幾個精致的小銀鈴,她氣鼓鼓的說著這話時,那幾個小銀鈴便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故而司儼搖了搖首,他自是舍不得讓裴鳶忍著饞蟲的,便語帶縱容地又道:“我信你…但這些我吃不下,你還是幫我吃些罷。”
“那…那好罷。”
裴鳶在家中是幼女,又是被父母兄長寵慣到大,嫁人後也是被夫君嬌養著,潁宮之內亦無其餘的妃嬪和媵妾,性子難免被越養越嬌了。
小美人兒並未聽出男人這話是在給她找台階下,隻用纖白的小手將那盛著酒釀元宵的鎏金器皿推到了男人的麵前,“夫君,你吃一口嘛~”
無論是什麼樣的珍饈,於司儼而言,一貫隻是用來維係生存的,他幾乎不會去特意品味這些食物的味道,裴鳶嫁給他後,他也才有了些許的轉變。
不過司儼畢竟是個早過加冠之齡的君王,又在位多年,吃這些女兒家喜食的甜物,自是吃不慣的。
他從前,就沒食過幾樣點心,且他幾乎是碰都不會碰它們一下的。
裴鳶推給他的那道酒釀元宵,司儼此前也未食過,隻以為這道吃食是用糖水熬的,待在裴鳶眼巴巴地盯視下用了一口後,才發覺這道有著元宵的甜羹,竟是用酒釀熬製的。
這時,裴鳶微微側首,她腰間的小銀鈴亦在泠泠作響,探尋似地問道:“夫君,好吃嘛?”
司儼實則等同於是吃了口淡酒,他邊聽著那銀鈴所作的聲響,一貫沉靜的眸卻驀地一暗。
酒精、和銀鈴的聲響,好似刺激到了他記憶最深的什麼東西。
隨即,男人的腦海中又突地湧起了一些清晰且異常真實的畫麵。
隻是,今日他置身於這些畫麵的視角卻於此前都不同。
在今日之前,他每每突然想起了那些詭譎的記憶時,都是以某種遊移的魂魄之態,去看那些畫麵。
而今日,他卻似是附在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軀體上,他亦是以這個男子的視角去看著眼前的一切。
司儼依稀能用餘光看見,這個與他融為一體的男子身著祭祀之細葛希冕,佩以大帶赤舄。這冕服的形製明顯與本朝有異,但依稀可見其設計的繁複和華麗。
在那畫麵之中,他的身後亦傳來了鈴鐺的泠泠清音。
司儼的意識雖貌似存於那個陌生男子的軀體中,但是他卻無法在那畫麵中控製自己的動作。
陌生男子微微轉首,他亦轉圜了視角,往後看去。
卻見,那個與裴鳶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巫祝,竟是站在了他的身後。
而他二人適才所作之舉,貌似是在一起登高台。
——“夫君…夫君,你怎麼了?”
司儼聽到了裴鳶關切的呼喚聲後,那些詭譎的畫麵亦漸漸在他腦中頓止。
“好吃。”
司儼淡淡回罷,裴鳶卻垂下了眸子,亦嬌氣地撇起了小嘴。
看來,他並不喜歡這些甜食。
那麼她就得用第二個法子去討他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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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定時分,夜空被染上了一層薄且淡的湖藍色,霜白的半月也從流雲之後顯露了身影。
司儼從謙光殿理完政務後,便見裴鳶身著一襲雪白的狐皮外氅,正一臉乖巧地侯在殿外等著他。
小美人兒的鼻尖被凍得微紅,司儼見狀順勢牽起了她的小手,覺其摸上去異常的冰寒,不禁低聲責備道:“你是玩雪了?手怎麼這麼冰?”
裴鳶的眼神閃躲了一下,她覺自己險要被司儼看出了心思後,立即便要掙開男人的大手。
司儼自是不允,隻將她的小手攥得更緊,想要將她冰涼的小手焐熱。
裴鳶力氣不敵他,最終隻得選擇了放棄,隨即便乘著清冷的月色,故作神秘地引著男人去了宮裡長閣的梅林處。
司儼縱是再有才智,也猜不出他這小嬌妻同他掩著的這些心思,待隨著裴鳶前往梅林後,便看見了那梅樹之旁的雪地上,竟是赫然立了五個憨態可掬的雪人。
這五個雪人兩大三小,貌似裴鳶在造它們時,還特意將它們分了男女。
司儼攥著小美人兒漸溫的柔膩小手,便覺出了裴鳶這是在討他開心,隻是她哄他的方式,便如在哄幼童似的。
他覺無奈又好笑的同時,卻也覺心中一暖。
畢竟,自他母親翁氏去世後,他的身側也再無貼心和照顧他的人,更無如裴鳶這樣的小姑娘,以這種笨拙卻又可愛的方式來溫暖他。
故而司儼不願拂了裴鳶的麵子,便一本正經地問道:“你造這五個雪人,是謂何意?”
裴鳶伸出了空著的那隻小手,挨個地指著這些雪人,隨即便軟聲回道:“這兩個大的雪人,是你和我……”
司儼的麵上顯露的溫和的笑意,“那三個小的呢?”
裴鳶赧然地垂下了眸子,訥聲回他:“三個小的…當然是我們未來的孩子了。”
“鳶鳶,那你這是要為我生三個孩子了?”
“嗯……”
司儼這般問著時,為他二人提著宮燈的宦人和女使已然知趣地退下,待梅林中隻剩下了兩個人時,身量高大的君王便借著如瀉的月華,將他的小王後擁入了懷中,亦用自己的墨色貂氅,將嬌小兒的美人包裹在懷。
裴鳶怯生生地抬眸看向他時,卻見司儼已然傾身吻住了她。
小姑娘漸漸地闔上了雙眸,感受著男人溫柔卻又不失強勢的親吻。
夜靜得亦仿若隻能聽見簌簌的落雪之音,當一朵冷梅剛剛落在她的鞋麵時,司儼已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往明瑟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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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收雨住之後,裴鳶神情嬌慵地用小手捂住了小肚子。
司儼的心情也比前幾日好了許多,見裴鳶正嬌弱地躺在他的身側,男人卻伸臂從高幾上持了一個小玉瓶,這玉瓶之中裝著亓官邈特意為裴鳶研製的避子藥丸,和水飲下後,便可不用承受飲苦藥的痛苦。
他剛要喚女使拿水,讓裴鳶先飲下這藥,卻是驀地頓住了言語。
他和裴鳶從上京回姑臧後,已過去了七日。
按說,裴鳶的小日子早便該來了,可直到今日,她的身上卻都未見紅。
男人的語氣難能微微變了些聲調,略有些焦急地低聲問道:“鳶鳶,你小日子多久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