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蘭(2 / 2)

小產傷身,簡宿涵以為雲婉儀此刻應該是臥床不起的,結果剛步入閣中,就依稀瞧見一藍衫女子正坐在書桌旁捧書看詞,肩上披著一件月白繡墨色蘭草的風披,整個人瘦削無比,喉間時不時還傳來壓抑的低咳聲。

真是個美人,哪怕看不清臉,通身氣派也是令人心醉。

內室與外廳以一道玉簾隔開,朦朧看不真切,白露替簡宿涵打起簾子,略微垂首,

“簡貴人請。”

說完便靜悄悄的退了出去,知夏也留在了外頭。

書室中畫惟二品,山水為上,花木次,鳥獸人物不與也。簡宿涵打量著室內的擺設,見壁上掛著賀幾道的《清風山幽蘭澗鳴嘯》圖,桌上畫瓶插的是水芥子,素青盤缽養著浮萍幾片,金魚一尾,實在風雅。

雲婉儀讀完了手中的一闋詞,抬首便見她正在賞畫,

“怎的,許久不來此處,不認得這兒了麼?”

她不喜客套,也不喜虛情假意,哪怕對著皇上說話也是這幅冷冰冰的語調,換了旁人早死過千百次,偏偏皇上就愛這幅模樣,闔宮眾人是恨死了她。

簡宿涵聞言搖了搖手中的檀木鏤空小扇,微微搖頭,

“倒也不是,隻是有些事初看瞧不出什麼,越品卻越是意味深長,便如這賀幾道……”

她說到此處頓了頓,雲婉儀不由得出聲詢問,

“賀幾道如何?”

她通讀詩書,宮中少有能說得上話的,如說一句“堯舜禹湯”,問“鳥生魚湯”者不在少數,這也是為何原身品性不佳,雲婉儀卻還願與她來往的緣故,實在是深宮寂寞無知音。

“賀幾道一生畫蘭,三十歲許便已名滿天下,五十歲許千金難求一筆,後至暮年,卻是寂寂無名,筆力也大不如前。”

畫師百家,雲婉儀最喜賀幾道的蘭草,聞言重新看向手中的書卷,顯得有些興致缺缺,

“許是年紀大了,手乏眼花力不從心。”

“非是手乏眼花,而是初心變了。”

簡宿涵看向壁上的蘭圖,密林山澗,一株野蘭悄然生長,蓬勃間另有一份傲然獨立,實在是像極了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氣如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三十歲前,賀幾道寒窗苦讀,後看穿官場汙濁,遊曆山川,一心鑽研蘭草,與愛妻閒雲野鶴,好不自在。”

不知何時,雲婉儀手中的書卷往下落了落,簡宿涵繼續道,

“這幅《清風山幽蘭澗鳴嘯》圖便是他的成名之作,賀幾道憑此畫名滿盛京,多少人散儘千金隻為求他一副真跡,可惜後來,金銀蔽目,美妾腐心,氣改心移,他不再珍愛敬重原配妻子,也不再有當初的一腔孤勇,野傲的蘭草沾了脂粉氣,與人間的俗花有何區彆?”

上流貴圈的人都知道,簡家大小姐喜歡美人,無論男女,隻要誰長得好看一些,就能輕易跟她搭上話。

偏偏簡宿涵對這種“以貌取人”的行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她自認為喜歡美人,並不代表就歧視醜人,左右沒礙著誰的事,這毛病也就不打算改了。

雲婉儀似乎是沒想到她有此番見解,聞言愣了一瞬,隨後眉頭微皺,低歎了一口氣,

“難得你看的這麼透徹,賀幾道暮年所畫,便如我院外的赫石蘭一般,失了靈氣,泯然眾人。”

簡宿涵心想這花可是皇上給種的,她要是順著點頭說“嗯沒錯這花確實醜,確實沒靈氣”,豈不打狗皇帝的臉,傳出去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隨著雲婉儀踱步至窗邊,簡宿涵扶住窗框俯身,觸了觸赫石蘭的葉片,

“我以前曾聽過一句話,真正的花,開在山野爛漫處。”

她用檀木扇隨手逗了逗院中的黃玉蝶,豈料那蝴蝶翅膀輕顫,悠悠的飛起,最後落在了她的鬢發間,簡宿涵不由得巧笑嫣然,隨後又覺不妥,用扇子遮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彎彎的眉眼,

“可天下之大,處處是山野,便也朵朵皆爛漫。”

她梳著飛仙髻,身著牙白的衫裙,外罩淺灰色紗衣,上用銀線繡白鶴鬆枝紋,腰間係了條暗紅的細綾帶,尾端墜著白玉墜壓裙角,持扇掩麵,一笑風流生香,竟比身旁豔壓後宮的雲婉儀更生動奪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