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1 / 2)

皇帝今日自是歇在漪瀾殿的,不過因著瑩昭容那一遭事,奏折也沒時間批,用過晚膳後,隻能挑燈夜戰,簡宿涵坐在床榻邊,懷裡抱著一個軟枕,見皇帝在桌案後筆走龍蛇,莫名想起了自己高中最後幾天狂補寒假作業的時候……

皇帝五識敏銳,察覺到她的目光,抬了抬眼:“你若困了就先歇息。”

要批折子去太元殿多好,何必來這兒,你不睡我敢睡嗎。

簡宿涵微微搖頭,全無睡意,披了件外衫從床榻上起身,走至桌案旁,替皇帝研墨。

她挽起袖子,皓腕雪白,捏著一塊朱砂赤墨慢慢的磨,側臉映在融融燭火下,似玉溫潤,頭發鬆鬆挽起,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皇帝見狀,疾走的朱筆忽而停了些速度,他將一小摞奏折扔至一旁,對簡宿涵道:“一乾子酒囊飯袋,芝麻大點小事也要上奏,平白耗時辰。”

簡宿涵往硯台間添了勺水,心道帝王矛盾,他們既想掌控一切,卻偏偏又疲於應付,她知道皇帝隻是發發牢騷,並不需要自己寬慰什麼,隻將燭台挪遠了些,免得晃眼。

皇帝又繼續看奏折,遇不知所雲者,便用朱筆胡亂畫幾道扔至一旁,遇險情要事,便再三看過,眉頭緊了鬆,鬆了緊,讓簡宿涵感慨帝王情緒多變。

許是寂靜無趣,皇帝忽而閒話似的道:“你知道觀音土麼?”

簡宿涵動作微頓:“從前在雜記上看過,饑荒連年時,百姓無所食,樹皮,草根,觀音土,皆入腹中,更甚者易子而食,折骨為炊。”

皇帝問:“那些筆杆子覺得是無稽之談,你呢,你覺得是真的麼?”

百姓饑荒食土,隻能說明君主不賢,簡宿涵若說是真的,豈不拐著彎罵皇帝,可若說是假的,她自己也不信,片刻後道:“天下山河遠闊,百姓千萬,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人力有時窮,他們的心到不了那麼遠。

皇帝再沒說話,簡宿涵無聲抬眼,卻見他寫了一封密函,那筆鋒太過霸道,她縱然不想看,“襄平侯”三個字也控製不住的蹦入了眼簾。

“水至清則無魚,”皇帝將密函封口,若有所思,“有些人,你明明知道他們貪,有些事卻偏偏隻能交給他們去辦。”

簡宿涵想了想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清官能吏勝於貪官能吏,而貪官能吏又勝於清官廢吏,嬪妾以為,一個人是否有才乾,與貪腐與否並不衝突。”

朝中雖有清官,但若辦不了事,也是無奈。武則天重用狄仁傑卻沒有放棄來俊臣,嘉靖用海瑞卻不棄嚴嵩。貪而不忠,必除;貪而忠之,可用。

百姓祈願天下無貪官是好的,但非帝王心術。

皇帝見簡宿涵臉頰落下一縷頭發,險險快垂到硯台邊,抬手替她挽至耳後,定定看著她:“你與她們很不一樣……”

“人人都是不一樣的,”簡宿涵用帕子拭了拭指尖的墨跡,卻又偏頭問道:“嬪妾哪裡不一樣?”

皇帝瞳仁中映著燭火微光,伸出指尖,虛比了一寸距離:“你比她們,多了一縷魂。”

後宮女人都是死板且僵硬的,一個模子刻出,樣貌雖不同,剖開內心卻大同小異,皇帝覺得簡宿涵很鮮活,有魂氣的那種鮮活。

簡宿涵一瞬間還以為皇帝猜出自己是穿越的,心跳嚇漏了那麼一拍,片刻後又恢複平靜,意識到這話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她還未想好該怎麼回答,皇帝已喚了吳庸進來。

藩王無詔不得入京,一堆奏折底下壓著端王的請表,寫明想下月進京替太後祝壽,皇帝抽出來看了眼,然後批下一個準字,讓吳庸收整好。

皇帝說:“時候不早了,歇吧。”

簡宿涵大病未愈,皇帝不至於急色到那種地步,二人和衣而眠,吹了燈,內室便陷入一片暗沉。

簡宿涵不動聲色離皇帝挪遠了些,秋來氣候多變,午間赤日炎炎,入了夜卻遍體生涼,她攏了攏身上的錦被,察覺到身旁的熱源,還是感覺一個人睡自在些。

床畔輕紗重疊,呼吸漸漸綿長。

翌日清早,吳庸像往常一樣掐著時辰進來伺候皇帝洗漱,他不知二人昨日是否行過周公之禮,也不方便去問,隻能依照規矩備了碗避子湯。

簡宿涵無所謂,多喝一碗也死不了人,何必解釋。

簡宿涵從來沒伺候過皇帝穿衣,皇帝也不在意,他任由貼身的太監係好腰帶,側目看見托盤上一碗漆黑的藥汁,對吳庸淡聲道:“日後免了。”

簡宿涵聞言,準備去端藥的手便倏的頓住,她瞧見滿屋子奴仆欣喜帶笑的眼神,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仿佛是皇帝的一種恩賜。

吳庸也笑開了,低聲道:“賀喜小主。”

簡宿涵照規矩應該行禮謝恩,她怔愣一瞬,偏偏說不出半個字來。她又不想給皇帝生孩子,免去避子湯這種事自然不值得感恩戴德,隻能下床,無聲替皇帝理了理肩上褶皺。

皇帝的衣衫或是濃重的黑,或是暗紅的底,他膚色較尋常男子來說要蒼白些,也襯得起這猩紅的色,眼眸下垂,看人時自有一段難言的暗沉風流。

他碰了碰簡宿涵有些冰涼的側臉:“朕朝中還有事,晚些再來看你。”

不入帝王家這話有些道理,是皇子,免不了要被拉入權勢爭鬥的漩渦,是公主,縱然不用和親,日後也難保駙馬三妻四妾,這麼一比較,倒不如不生的好。

康熙年間,九龍奪嫡,削爵圈禁者不在少數,卻不見有誰真正笑到了最後。

目送著皇帝離去,簡宿涵忽然感覺太陽穴有些突突的疼,這次便罷了,她與皇帝昨日到底不曾做過什麼,懷也懷不上,可日後呢,宮規森嚴,她上哪裡去弄避子藥來。

一個小小的容華,孩子又不能自己養,不過替她人做嫁衣罷了。

知夏見她仿佛在想事情,輕手輕腳伺候她洗漱:“主子,馬上便是太後壽辰,咱們得預備著賀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