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2 / 2)

“……現在該直接倒米飯嗎?”

“不對吧……”他身旁的烏寶也臉色凝重:“民間的碎金飯都是把蛋弄碎了再倒米飯的。”

“可是公主那日是說的蛋炒飯。”結綠說:“既然是蛋炒飯,那這蛋就應該不是碎蛋……”

“要不……先倒

下去試試?”烏寶說:“要是不對,咱們重新再來。”

“把蛋盛起來,先熱飯,再加入煎蛋炒碎。”

秦穠華的聲音響起,小廚房裡三人都程度不一地嚇了一跳。

少年立即按她所說開始盛蛋,另外兩人,則察言觀色,悄悄退出了小廚房。

秦穠華走進小廚房,看著他將冒著熱氣的新鮮米飯倒入鐵鍋,然後看著她的臉色,在胡亂扒拉了一會,重新倒入金黃的煎蛋。

“炒

碎……是這樣嗎?”他窘迫地抬起頭來。

“……嗯。”

她說不出話來,於是隻應了一聲。沉默無言地,看著他把一鍋蛋炒飯炒到焦黑。

“……我重新炒。”

他神色難堪,正要端著鐵鍋倒掉,秦穠華按住他的手,說:“我想吃。”

“我重新炒一碗。”

“我想吃。”她抬起眼眸,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就想吃這一碗。”

靜謐的梧桐宮寢殿,夜風輕輕吹著白色的窗紗。

秦穠華端起挑去所有焦黑,依然散發著若有若無糊味的蛋炒飯,用瓷勺舀了一口送入嘴裡。

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神情嚴肅,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好像恨不得立時將她手中的勺和碗一起奪過。

“你怎麼不問阿姊,這碗飯好不好吃?”她笑道。

少年撇開視線,低聲說:“……我知道不好吃。”

“你沒問怎麼知道?”她催促道:“快問。”

“……好吃嗎?”

“這是阿姊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飯。”

“……”

他低聲嘀咕了幾個字,秦穠華依稀聽出末尾的兩個字——“騙子”。

她是說過很多謊話,但也說過不少真話。

其中就包括了眼下。

“是真的。”她說:“阿姊活了這麼久,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飯。”

夜深人靜,若你孤身一人走在路上,聞到風中飄來的碎金飯香味,會想到什麼?

那時,她說了什麼呢?

秦穠華一口接一口地往口中送著炒糊的蛋炒飯,視野逐漸模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湧出,順著臉頰流下,也許流到了飯碗裡,也許沒有。

少年手足無措,翻遍全身都找不到一塊手帕,想拿衣袖給她擦淚,又看見衣袖上灰不溜秋的灶灰,他頓了頓,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床前,拿起她的被單走回。

秦穠華來不及問他要做什麼,整個人已經讓被單裹了起來。

被單裹著她,少年從她身後裹著被單。

他悶聲說:“我認真學做蛋炒飯……不要哭了。”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就擱在她的肩上,後背傳來的體溫又熱又沉穩,驅趕著她身上透骨的寒意,她轉過頭,看見他腦後那根用了五年的發帶,眼淚忽然流得更凶。

“不許哭了。”他提起被單就往她臉上蓋,按壓走她臉上的淚珠。

隔著一床被子,秦穠華聽到少年略微焦躁的聲音悶悶地響起:

“不許哭了……你再哭,我就……”

秦穠華在被子裡破涕而笑,為第一次見到的如此粗暴的擦淚手法。

“你就怎麼樣?”

少年從被子外抱著她,腦袋壓在她的肩窩上,悶聲道:“我不知道……你沒有教我。”

秦穠華揭開被子,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灶灰,看著少年烏黑清澈的眼睛,輕聲說:

“阿姊對你亂發脾氣,你不生氣麼?”

“……你難過。”

“可是,阿姊對你隨便發怒,你不難過嗎?”

少年筆直地看著她,視線毫不回避,烏黑的眼眸中隻有一往無前的勇敢和坦誠。

“……隻要你不難過,我就不難過。”

那一碗糊掉的蛋炒飯,最後兩人一人一口地分食完了。

秦穠華坐在床邊,將長裙提至膝蓋上方,看著少年蹲著,小心翼翼地將活血化瘀的藥膏塗上她的雙膝。

這場景多年前也發生過,隻是患者和醫者的角色對調了一遍。

在這一瞬,秦穠華忽然察覺,他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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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手收養的小狼真的長大了,長得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強壯、勇猛,和她並肩而行的時候,已經能夠低下頭俯視她。

而現在,他從順地蹲在她麵前,毫無防備地露出一段脖頸。

隻要她想,一個瞬間就可以取他性命。

……隻要她想。

秦穠華忽然伸手,摸上他突起的脊梁骨。

指腹下的他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歪頭避開了,他抬起震驚的臉,似乎嚇壞了。

秦穠華說:“我要除掉穆黨。”

“……嗯。”

他的神情好像有些失望。

秦穠華問:“你不問我要做什麼?”

他低下頭,將擱在她腿上的煙紫色長裙重新放了下來,視線在她雪白的雙腿上停留了一瞬,長裙也在空中滯留了短暫的一瞬。

“不問。”他起身,坐到她身邊。

和他一貫的喜好一樣,緊挨著她的身體,肩頭和肩頭相互依偎。

少年好像又比入讀華學前高了一些,壯了一些,坐在身邊,竟然像座巍峨的大山,擋去了窗前的一半月光,也擋去了一半風塵。

“你往哪裡走,我就往哪裡跟。”

一抹寒芒閃過,她還來不及阻止,少年已經削下她的一縷頭發。

秦穠華並非斷發就能要死要活的純正古人,在她發表疑問之前,少年已經從他腦後割下第二束頭發。

兩束頭發在他手中打了個死結,他握緊發結,說:

“秦曜淵發誓,永不背叛秦穠華,生生世世,如影隨形,永結同心。”

秦穠華等他鄭重其事地說完,忍俊不禁道:

“為什麼是生生世世?”

少年將結發小心翼翼放入懷中,想也不想地說:“一世不夠。”

秦穠華笑道:

“第一,隻有小孩子才會有永遠;第二,永結同心這個詞用錯了對象;第三,結發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結的。”

她撓了撓少年的下巴,笑著說:

“……這就是你不好好讀書的結果。”

少年皺起眉頭:“……我不是隨便結的。”

“不隨便也不行。”她說:“結發隻能和你的妻子結,阿姊不行。想許諾,方法多得是,要是你每許一個諾,阿姊就要少一束頭發,再多的頭發也不夠你許的。”

她朝他伸出手:“把阿姊的頭發還來。”

他皺著眉頭,很不服氣:“不。”

“還來。”

秦穠華伸手去拿,少年直接離開羅漢床,乾脆利落地跳窗跑了。

她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輕聲道:“結綠——”

片刻後,結綠急匆匆地走進寢殿,看見她發紅的眼眶,連忙垂頭避視。

“公主,有什麼吩咐?”

“我的針線盒還在嗎?”

結綠一愣:“……應當是在的。”

“去把它拿來,再從庫房裡,取一匹紫織金絲布。”

結綠不明所以地去了,過了許久,拿著針線

盒和布重新回來。

“公主這是要做什麼?”結綠好奇道。

“做香囊,做荷包,再做幾根發帶。”

“公主不是最不喜歡碰女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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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穠華拿起剪刀,從紫織金絲布上裁下一塊適宜的大小拿在手裡。

搖曳的燭光下,她唇邊發自內心的微笑格外動人心弦。

“我不喜歡的,隻是做彆人可以代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