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第46章

九原郡王府,氣氛凝重。

連院子裡盛開的春花都無精打采,好像被看不見的寒霜打謝了葉子。

往日的這個時候,會在廊下穿梭的奴仆紛紛不見蹤影。郡王府花廳房門緊閉,砰地一聲,瓷器砸碎的脆響從門內傳來。

“玉京公主如今自身難保,你還執迷不悟,是想讓全家和你一起陪葬嗎?!”

方正平跪在冰涼的地磚上,冷意從膝蓋一直往全身透。

他看著坐在主位的父親,哀求道:“父親!玉京公主現在處境艱難,兒子必須入宮,求父親網開一麵吧!”

“不行!”九原郡王勃然大怒,一拍方桌,怒聲道:“我和你母親已經和陳家交換了名帖,下月擇個吉時便立即成婚。禮成之前,你彆想邁出郡王府一步!我已經向陛下遞了你我病假的折子,這一個月,我會留在府裡親自看管你!”

“父親!”

“方正平!”九原郡王的怒喝蓋過方正平的抗議聲,他怒目圓睜,指著地上神色痛苦地方正平,怒喝道:“為父此前就是對你網開一麵,所以你才會越陷越深,以至於把全家性命都棄之不顧!”

“父親……”方正平哀聲道。

“你以為想尚玉京公主的人隻有你嗎?那裴穆兩家為何要爭搶玉京公主至今?因為玉京公主有名聲,有才華,她有民心!穆世章和裴回,誰能容許自家以外的人擁有民心?玉京公主除了下降穆裴兩家,隻能遠嫁他國,她沒有第三個選擇!”

九原郡王常袍下的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他收回指著方正平的手,用力握在椅子扶手上,滿臉痛苦。

“就像你我,勢單力薄,為父什麼也做不了,你也什麼也做不了。你是為父唯一的兒子,難道我不想見你娶到喜歡的女子嗎?若隻犧牲為父一個,為父二話不說就進宮為你請婚,可是……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大朔建國不到百年,皇帝已換四任,眼下這位陛下在位二十三年,已是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大朔國勢衰微,君王孱弱,奸臣當道,誰也說不準這天,日後是個什麼模樣!”

“穆黨和玉京公主的衝突日益嚴重,玉京公主隻是一名女子,日後總要嫁人,嫁人了便是彆人家的人。福王再如何心疼姐姐,也不會為她和穆黨起正麵衝突。連五皇子都不敢做的事,你想去做,是把郡王府幾百口人命置於何地?”

方正平彎下腰,淚流不止。

如果他有一個弟弟,哪怕是庶出的,今日他都能毫不猶豫跨出這扇府門。

可是方家代代單傳,父親隻有他一個兒子,他若不管不顧奔向心愛之人,嚴厲的父親,慈愛的母親,還有臥病在床的祖母,他們又該怎麼辦?

九原郡王起身,扶起地上的兒子,握著他的手,含淚道:

“正平,父親老了,郡王府的擔子,還需你來挑起。你和玉京公主此生有緣無分,忘了她罷……”

花廳內,隻餘啜泣。

……--

五月的良辰吉日大概特彆多,玉京城內整日敲鑼打鼓。

茶館裡,無所事事的老百姓議論紛紛:

“今日又是誰家結親?”

“是宮裡的六皇子——如今該稱燕王啦。燕王開府成婚,正妃是穆氏女,側妃又是奉國將軍馮虢的嫡長女,聽說王儀鹵簿從康穆門一直排到綏青橋,那排場可氣派——就像帝王出巡一樣!”

“這京裡趕在五月成親的人家還真不少,先是九原郡王府,再是燕王府,我家婆娘也說要趕在這個月把兒子的婚事給辦了!”

一名臉色蒼白的女子在這時走進茶館,眾人見了,不約而同,陸續陷入了沉默。

女子走到掌櫃麵前,低聲說了什麼,片刻後,掌櫃取了一個油紙包的乾茶餅遞給她,女子點頭道謝,一如進來的樣子,低垂著視線,悄無聲息地去了。

女子離開茶館後許久,茶館才重新有人說話。

說話的聲音每桌都有,但每桌人的聲音和表情都變得克製而沉重。

“那就是蔡中敏的遺孀吧……”

“她來茶館做什麼的?”

“蔡中敏生前喜歡這裡的雲霧茶……她是來這兒買茶的,今日是蔡中敏的七七之日。”

“原來已經過去四十九天了……”

“聽說蔡中敏膝下沒有兒子,就這麼死了,蔡家絕後了……”

“這就是蔑視天道的報應……他死前不敬天地,估計死了以後也隻能成為孤魂野鬼,連地府都不收……”

身後的議論聲越來越遠,甘氏提著茶包,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入小巷。

蔡中敏官銜低微,兩袖清風,死後也沒留下什麼家產,不過是能夠遮風避雨的小破院子一間罷了。

如今能夠燒紙燃香,備家畜菜肴祭奠,全是因為受了彆人的恩惠。

甘氏推開破舊的木門走進院子,她和蔡中敏唯一的女兒立即向她奔來:“娘親!”

她才六歲,就沒了父親。

甘氏鼻子一酸,緊緊摟住女兒。

“娘親!公主來了!公主!”還不懂事的女兒高興地指著身後。

甘氏一愣,抬起頭來。

一女子從前廳走出,素衣素裙,頭上隻彆著一支玉簪,依然風姿過人。

“玉京公主……”甘氏脫口而出。

秦穠華朝她微微一笑。

甘氏第一次見她,充滿拘謹和不安,

而一炷香後,甘氏便對著她痛哭起來。

秦穠華想讓誰打開心扉,總是容易的,對正處於悲傷中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她想知道蔡中敏臨終前寫的那本書在哪裡,可惜甘氏並不知情。

秦穠華留下足夠甘氏和女兒一輩子生活的銀兩後,走出蔡府。結綠候在門前,見了她,立馬上前扶住。

二人走出巷子,回宮的馬車就停在巷口,醴泉站在馬頭前,眼神看著蹲在地上用樹枝逗弄馬匹的小女

孩。

蔡中敏唯一的女兒天真爛漫,似乎並不明白父親已經永遠離開了她,秦穠華在蔡府等候的這段時間,是她陪著談天說地,驕傲地展示珍藏的幾顆彩色石頭和發芽果核。

女孩手裡的樹枝有幾張綠油油的葉子,她就是憑這點誘餌,逗得拉車的馬匹不停響鼻,夠著頭想要去吃。

小小的事,女孩開心笑個不停,肉嘟嘟的臉頰兩邊露出一對甜甜酒窩。

秦穠華製止行禮的醴泉,蹲下身,對朝她看來的小女孩笑著伸出雙臂。

女孩晃著手中的樹枝,一蹦一跳朝她跑來。

秦穠華摟住到了眼前的小女孩,笑著說:“喜歡馬兒嗎?”

女孩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大聲說:“喜歡!”

秦穠華喜歡這樣的小女孩。

她們還什麼都沒學到,不知道女子要輕聲細語,不知道女子要掩嘴微笑,不知道女子和外男不可在同一桌上用餐,也不知道,女子要大度,要分享,要主動為男子納妾才是賢德。

“你告訴我你叫什麼,我就把馬兒送給你,好不好?”

女孩神色猶豫,片刻後,說:“我們家養不起馬兒,娘親說隻有大戶人家出行才用馬車,爹爹說我們是小戶人家,而且……娘親也不喜歡馬屎的味道。還是算了吧……”

遺憾的表情隻在女孩臉上停留了一會,她的眼睛就又亮了起來:“但我可以把名字告訴你!”

“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叫蔡執!”女孩奶聲奶氣道:“不是菜菜的菜,是蔡琰的蔡!執著的執!爹爹說,做任何事,都要執著,半途而廢者,永遠沒有出息!”

“……小執希望做一個有出息的人嗎?”

“希望!”

“原來小執希望做個和爹爹一樣的人啊。”

“公主姐姐,小執的爹爹是個有出息的人嗎?”

蔡執睜著天真無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那雙還不知世事的赤子之眼,如同世間最尖銳的刀子,片在秦穠華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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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每過去一刻,這雙眼睛,就從她的心上剜去一片帶血的肉。

她痛得指尖蜷縮,麵上卻隻有微笑。

隻有溫柔的,包容萬物的微笑。

“小執的爹爹,是一個勇敢、誠實,比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要聰明的人。他是這個時代的偉人,走在所有人前頭,是黑暗中引領人們的第一束光

。他會名垂青史,後人會永遠記住他……公主姐姐向你保證,好嗎?”

“我聽不明白……”小執的兩指搓著其中的樹枝,開朗的小女孩直至此時才落出一抹落寞。

小女孩看著秦穠華,緩緩問出那個對二人都說都格外殘酷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