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 / 2)

柳清泉低下頭,謹慎道:“晚生因華選奪冠,得以麵見玉京長公主,長公主仁慈,聽聞晚生母親病重,答應借宮中禦醫為我母親治病。”

“既如此,你們也是說過幾次話了。”天壽帝舉起一旁的茶盞,道:“你覺得朕的玉京公主如何?”

天壽帝狀若無意,微微顫抖的小指和飄忽不定的眼角餘光卻暴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柳清泉忽然在禦前跪下。

天壽帝一怔:“探花郎這是何意?”

“晚生入京前,母親病重,是一名好心的采藥女及時救治才撿回一命,此女隨晚生一同入京,一路照顧家母,我們雖未定親,但晚生不忍辜負她的心意,早已決心殿試結束後就行大禮。”

天壽帝受多了搪塞,也無心去打探柳清泉說的是真是假。

如此答案,雖說意外,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歎了口氣,道:“罷了,是朕亂點鴛鴦譜了,你走罷……探花郎還是你的。”

柳清泉告退離

殿,外邊的風一吹,他這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一名小侍上前,領著他往宮外走去。

途徑一條遊廊時,柳清泉和迎麵而來的玉京長公主狹路相逢。

領路的小侍本就是秦穠華的人,將人領到此處,已是完成任務,他轉身悄悄走了。

柳清泉向秦穠華行了一禮後,秦穠華笑道:

“恭喜探花郎高中,十年寒窗苦讀,總算沒有白費。”

“……學

生多謝公主美言。”柳清泉一揖到底。

柳清泉自稱學生,便是自認公主門生,投桃報李,秦穠華親手扶起他,笑道:“本宮也不過是在陛下那裡提過你的名字,且是在稱讚你在華選中的表現,和殿試無關。你有此成績,是自己功勞。”

事實如何,柳清泉心裡清楚,他默默記在心裡,再次向玉京長公主行了個禮。

這一次,她沒有攔他。

柳清泉低眉斂目道:“學生已按公主所言轉告陛下,果然如公主所說,陛下沒有追究。”

秦穠華微笑:“那便好,多謝你了。”

“學生不敢。”

“我還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公主於學生有再造之恩,又借禦醫為我母親治病,學生萬死不辭。”

“你可要想好了,這或許是比萬死更難的事。”秦穠華斂了笑容,淡淡道:“我希望你做一件事,讓你前途儘毀的事。你可以拒絕,這是你的自由。”

柳清泉一愣,神色幾變。

半晌後,他揖手道:“學生願意。”

“你可想好了?這事一做,說不好,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了。”

“學生想好了。”柳清泉低著頭,沉聲道:“學生有自知之明,穆裴兩黨把持朝政,若憑我自己的實力,這輩子也不可能進士及第。學生願聽公主吩咐,隻要沒有傷天害理,學生還是那句話——萬死不辭。”

秦穠華唇邊重新露出笑意,她示意柳清泉上前一步,對其低語數句。

柳清泉神色複雜,沉默片刻後,問:“……公主能否解學生一惑,此舉為何?”

霞光萬丈映照遊廊,影子條條鋪陳腳下。

遊廊中有片刻安靜,秦穠華揚起唇角,在瑰麗霞光中開口道:

“你認為自己是何種人?”

“……”

柳清泉神色猶豫。

“清泉是在怕說出實話,讓人覺得驕傲自大嗎?”

“……學生慚愧,世人言‘一葉障目’,想必就是如此,學生確實無法公正地平價自己。”

“你對自己的評價,的確不公正。”秦穠華笑道:“無論你心裡如何認為自己,本宮都要說,你的才能,遠不止你眼中一角。”

不單柳清泉愣住,便是秦穠華身邊的心腹宮人,聽聞此話也又驚又畏地打量著他。

“我先前問你,你認為自己是何種人。”秦穠華說:“在我眼中,你是首輔之才。”

柳清泉渾身一震。

“而你問我,此舉為何。”

“道可以濟天下,而命不通於天下;才可以致堯舜,而運不合於堯舜。這便是本宮眼中的你。”秦穠華緩緩道:“清泉之才,隻有在內外安定時才能最大限度展現出來,這是為民為天下之道,若是折損在自相殘殺中,豈不可惜。”

柳清泉沒想到自己在秦穠華心中竟有如此之高的評價,竟能比肩堯舜,他一時失了從容,臉上又是激動又是感</動。

秦穠華揚唇一笑,與他擦身而過。宮人們如過江之鯽從兩旁經過,柳清泉還在回味公主留下的最後一句。

“若想絕地求生,隻有破而後立。”

他終於明白了秦穠華的用意,轉過身,朝她的背影一揖到底:

“公主的教誨,學生明白了!”

……

三天後,慶祝進士及第的瓊林宴在粉色合歡花盛開的絳雪苑舉行。

此次代表天壽帝出席瓊林宴的使者是同為憐貴妃所出的燕王和漢陽公主,原本是賓主儘歡的事,卻因一件眾人意料不及的事,鬨得不歡而散,漢陽公主也提前離席。

原來是新科探花郎不知吃了什麼豹子膽,竟敢拒絕漢陽公主的酒,據說,燕王當場就險些讓探花郎滾出絳雪苑。

因柳清泉在宴上得罪憐貴妃的愛女,一日後,便被一紙任書發往嶺南擔任番禺知縣,乃進士及第者中第一個公布任命的進士。

嶺南有多苦大家都知道,在各個茶樓的說書先生口中,簡直就是一個鬼神之地,那什麼南蠻子不必說了,還有殺人不見血的瘴氣,在京城百姓眼中,被發配嶺南,還是嶺南最窮的地方做知縣,那和流放也沒什麼區彆了。

柳清泉高中那日,眾人向他祝賀,恨不得當場結為異姓兄弟,赴任之時,卻隻有一名老仆跟隨,人人避之不及。=杰米哒XS

京中接連幾日都在談論探花郎的遭遇,紛紛言:人生大起大落,不過如此。

秦穠華把柳清泉的母親在郊外義莊安頓好,返回宮中時,在康穆門前遇見了正要出宮的穆世章父子。

她走下馬車,在即將換乘的鳳轎前看著穆氏父子向她心思各異地行禮。

“二位是從文淵閣出來麼?”秦穠華慢慢道:“穆首輔麵色不虞,想來是政事不順,首輔為國儘忠,實在是辛苦了。”

穆氏父子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穆世章古井無波,他兒子就沒那麼深的城府了,不但難掩不快,甚至反唇相譏。

“微臣和父親不比公主每日宮裡宮外的奔波來得辛苦。”穆得和麵露譏誚,拱手道:“瓊林宴上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這柳清泉,實在是不懂事,我聽說此人是公主所辦新學中選出的魁首……叫什麼華選之子?公主的一番心血好不容易打造出一個探花郎,如今卻要發配去那瘴癘之氣橫行、聖人之道不彰的地方……真是太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秦穠華

麵不改色,微笑道:“世人都以為三鼎甲裡穆氏門生會占一席之地,誰成想,這三鼎甲都是裴大人的門生,就連二甲第一,也不在穆氏門生當中。這功虧一簣的個中滋味,隻有兩位穆大人才懂啊。”

穆得和被她話裡話外的諷刺刺得麵色漲紅,剛要出口還擊,穆世章伸出左手,在他麵前攔了攔。

“公主說得是。”穆世章聳拉的眼皮下,鷹似的銳利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她:“以前是我們小看了對手,才會被人鑽了空子,導

致功虧一簣,然而世上還有一句話,乃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老臣既已發現了錯誤,便斷不會讓這錯誤繼續下去,玉京長公主,您說是麼?”

“自然。”秦穠華笑著頷首。

看不見硝煙的交戰到此結束,秦穠華坐上鳳轎離去,穆氏父子站在原地目送。

“父親,長公主欺人太甚,在我們和裴氏之間挑撥離間,害得我們錯失一甲,難道我們要忍下這口氣嗎?”穆得和麵露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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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常……”穆世章喃喃道:“她為何有恃無恐?”

“父親!”

“住嘴!”穆世章怒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此事定然沒完,你去燕王府遞個信,要他近日收斂一些,不要中了玉京長公主的奸計。”

穆得和臉上閃過一絲不服:“……是。”

鳳轎緩緩而行,結綠走在窗邊,低聲道:“回公主,穆世章和穆得和乘車離開康穆門了。”

“穆世章謹慎多疑,想必是派人給燕王報信去了。”

秦穠華手執一卷書冊,靜靜翻至下一頁。

“隻可惜,他慎始慎終的性格,兒子孫子還有外孫子,沒一個繼承下來的。燕王得了消息,便是原本不想鬨事,現在也想鬨到我跟前看看了。”

“公主果然料事如神。”烏寶適時送上一個香噴噴的馬屁。

“說點有用的。”秦穠華道:“福祿膏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回公主,奴婢一共鎖定了二十七人,其中二十一人已到戒斷末期,麵容麻木僵硬,暴躁易怒,另外六人雖未性格大變,但行事反常,也有人目擊到他們身上長有樹皮狀異物。”

“是誰在宮中流通福祿膏,查到了麼?”

“查出來了,但是……”

“但是什麼?”

“用福祿膏控製他們,來獲取情報的,是……”烏寶停頓片刻,把聲音壓得更低:“是春回殿的夕霧姑姑。”

夕霧二字讓頭也不抬的秦穠華終於放下書卷。

她還記得每次她去春回殿,都是這個叫夕霧的宮女為她引路,在她記憶中,此人是春回殿的老人,不知伺候了周嬪多久,因為手腳麻利,人情通達,大家都尊稱她一聲“姑姑”。

“不要走漏風聲。”她說:“入夜後,你隨方正平走一趟,務必保證沒有漏網之魚。”

“喏。”

入夜後。

秦穠華伏案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快樂的工作。

烏寶忽然匆匆從外走進。

“公主,出事了……”

秦穠華的第六感在這時起了作用,電光石火間,她有種預感。

烏寶接下來所說的話,證實了她的第六感。

“夕霧姑姑……在房裡上吊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