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1 / 2)

第100章

六匹赤紅寶馬拖著行龍雲朵大輿,在車馬簇擁中一路飛馳。

狂風吹倒枯黃的草葉,也吹得車上眾人發髻淩亂。

輿車上,高大全帶領一眾侍人正奉命拆車。繼天壽帝慣用的馬凳成為最後一個扔下輿車的重物之後,他們又將雙手伸向了珠翠結絛、銀鈴,紅羅絡——所有能從車上拆下的裝飾物都被毫不猶豫地扔下輿車。

身後就是萬馬奔騰之聲,落後一寸就離敵軍的刀刃近上一寸,沒有人願意坐以待斃。

一道接一道戰報被背插小旗的傳信兵傳入龍輿,隨著敵軍用血腥手段鎮壓貪財部曲,兩軍越來越近,已經有落後的馬車開始拋棄女眷和侍人。

人心惶惶,局勢危急。

幾張輿圖鋪在龍輿中央,秦穠華坐在一邊,裴回、舒遇曦、武如一等人坐在一邊,各自借出膝蓋或五指,充作狂風下壓住輿圖的鎮紙。

“長公主,如今隻有主動出擊才能為中軍爭取一線生機,卑職願領一卒隊斷後!”武如一道。

“我軍隻剩兩千餘人,其中還包括一些殘兵敗將,光是護衛龍輿便已捉襟見肘,武將軍想要帶走一卒隊,是否不太妥當?”

武如一怒視著開口說話的從二品奉國將軍馮虢,道:“那將軍覺得我帶多少人才好?”

馮虢緩緩道:“以遊擊為主,戎隊即可。”

武如一氣笑了:“你是要我帶著五十人去和兩萬敵軍硬碰硬?”

“廣威將軍——”正二品刑部尚書薑昂開口道:“奉國將軍之意不是叫你用五十人殲滅兩萬敵軍,這是斷後,就連本官也知道該以遊擊為主。五十人雖是少了些,但廣威將軍應看在局勢艱難的份上,多為陛下著想啊……”

武如一被這倒打的一耙打得麵色青白,他是想以身報國不錯,奉國將軍和刑部尚書卻是想送他白白去死!

“薑尚書此言不妥。”

武如一生性仗義,在朝中人緣不錯。正三品金吾衛大將軍封攜見他受兩人夾擊,皺眉道:“五十人太少了,送死不說,還起不到任何拖延敵軍行進速度的效果。”

薑昂道:“既然起不到拖延效果,那不如放棄出兵,將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撤退上。”

武如一怒道:“若不出兵阻撓,按我軍現在的行軍速度——彆說跑到玉河子碼頭了,怕是連玉河府的界標都沒看見就要被反賊追上!”

“本官倒不這麼認為。”薑昂道:“現如今天上刮的東風,車隊逆風而行自然就慢,魏大師已經說過了,東風再持續半個時辰,接著就是西風——等風向轉為西風,我們的速度就能進一步提升。”

薑昂朝天壽帝揖了揖手,道:“陛下仁德,乃上天欽點的真龍天子,說不得蒼天看在陛下麵上,再過一時三刻便提前變了風向。”

天壽帝端著輿車裡最後一個茶盞,坐在輿圖左端,睜著一雙充滿疑惑的大眼睛看著向他獻媚的薑昂,茫然如誤入太學的無知童

生。

軍議這麼久了,天壽帝一話不發,要不是薑昂的舉動讓眾人目光向他投去,他們險些忘了輿圖左端坐的是帝王而不是鎮紙。

“你能加快速度,敵軍難道不能?西風光推你不推後麵的反賊?!”武如一氣急攻心:“薑大人——若是西風真來了,那才一切都晚了!”

“廣威將軍,你不要危言聳聽——”薑昂不快道。

“廣威將軍所言不虛。”封攜滿麵凝重:“如今我軍傷亡不大,全因東風阻撓了後麵的反賊騎射,等東風一停——”

他沒說完後邊的話,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圍繞後脖頸吹的涼颼颼的風。

“……廣威將軍。”

一道低柔的女聲打破了車內僵局。

“卑職在!”武如一揖手大聲道。

秦穠華低垂著眼眸,沉著冷靜的目光定定看著輿圖上相距不遠的紅藍小旗。

“你率一個卒隊,待東風停後立即出擊。”

一個卒,相比起一戎來說,也不過是多了一百五十人,這不包括武如一的兩百人裡,能不能有十個回到隊伍都是未知數。

同樣是送死,不過是五十人的敢死隊拖延不了敵軍,兩百人的敢死隊,或可一試。

秦穠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不比薑昂之流高尚幾分。

儘管如此,武如一仍然起身,毫不猶豫地撩袍跪下,擲地有聲道:

“卑職領命!”

武如一正欲起身,秦穠華低聲道:“本宮還有一事……”

他的膝蓋立即磕了下去:“長公主請言!”

“廣威將軍。”她道:“本宮令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武如一停頓片刻,更加大聲道:“是!”

隨著一匹駿馬在車外仰頭嘶鳴,武如一甲胄哐當的聲音逐漸遠去了。

秦穠華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皺眉道:“傳令鼓台,風向一變,立即擊鼓突進。”

一名身穿甲胄的將軍行了一禮,起身走到車外傳令去了。

“告訴魏大師,風向一變,立即令鼓兵擂鼓前進。”

“喏!”

車外的對話隱隱約約傳來,待起重新入內後,秦穠華道:“宣武將軍——”

年輕將軍因她能準確叫出他的官職而露出驚訝眼神。

“卑職在。”

“我不放心九皇子病中一人,可否勞你跑上一趟,替我把九皇子和他的侍人接來龍輿?”

宣武將軍剛要離開,薑昂皺眉道:“長公主,請恕微臣僭越,龍輿上已經有不少人,為了不拖累龍輿的速度,侍人們已經開始拆解輿車,可是……他們拆再多,也不能抵消長公主隨口兩句就增加的重量啊。”

“薑尚書此言甚對。”秦穠華道。

薑昂揚起嘴角,正欲謙虛幾句——

“宣武將軍,勞煩你先把薑尚書送回他的馬車,再接九皇子過來罷。”

薑昂的笑容僵在臉上:“長公

主——”

秦穠華頭也不抬,淡淡道:“薑尚書,走好。”

眾人目光落在不願起身的薑昂身上,半晌後,向天壽帝投去求救訊號卻沒得到任何回應的薑昂站了起來,臉色難看地隨宣武將軍離開了。

秦穠華將輿圖和幾位大臣留給天壽帝,從地上站了起來。

輿車內空空蕩蕩,除了地上的輿圖和小旗,天壽帝手裡的一盞青花瓷茶杯外,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她走過眾人,來到洞開的窗前站定。

隨著一路快馬加鞭,枯黃草原離龍輿越來越遠,峽穀狂躁的冬風正刀子般地吹在臉上。

太陽雖未落山,但斜陽已經帶來了日夜交替的冷意。冷冰冰的狂風讓她大袖呼號,結綠從身後走來,摸了摸她幾近冰冷的指尖,脫下外袍想要為她披上。

“不必。”秦穠華開口。

一群豺狼麵前,她不能露出一絲虛弱。她必須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堅強,才有圍繞在輿圖邊指點江山的權力。

“公主……”結綠一臉擔心,她卻不再說話。

窗外風塵騰騰,鋪天接地的瑰麗雲霞占據半片天空,在她鬱沉的目光中,金燦燦的斜陽似乎正在下墜。

有一股縈繞不去的不安始終在她胸中,仿佛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攥著她隨斜陽一同沉去。

……

年輕的宣武將軍騎馬來到九皇子的馬車外,向駕車的圓臉侍人傳達了長公主的旨意。

“那這馬車……”烏寶忙問。

“棄車騎馬。”宣武將軍道:“這拉車的兩匹馬,正好夠九皇子和你一人一匹。”

“……九皇子還在睡著,奴婢這就進去稟報,還請將軍幫我看著點車。”烏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