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2 / 2)

她為什麼不能一口答應?

為什麼不能當即就吻上他期待的眼?

她為什麼要說:“記不清——欠你的太多了。”

她記得他的最後一麵,夜幕之下,大雪漫天。他聽聞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卑劣回答,在潔白的夜雪中回頭,露出意氣風發、毫不氣餒的笑容。

她很後悔。

很後悔。

原來被留下來的人,會這樣痛。

如果他能回來,她再也不會說那些讓他心痛的話了。

如果他能回來,她再也不會因為他人目光將他推開了。

如果他能回來,她一定會想儘辦法活下去,和他一起活下去。

她已經同世上最好的一人結過發,同過心,再也做不到無牽無掛,無怨無悔地離開了。

她不想死了。

不願意死了。

帳外的人聲漸漸停了,應是酒溫好了,眾人都回了營地喝酒暖身。

她在夜色中倉促抹掉眼淚,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空蕩蕩的雪原上散落著大量搜尋用的木棍,她隨手撿了一根起來,向著還沒搜救過的區域走去。

一下,又一下。

木棍深深探入雪地,又一次無功而返,她繼續前行一步,再次探入木棍——

有什麼東西,擋住了木棍的繼續深入。

她忙不迭跪下挖掘,失去知覺的十指不斷刨著冰雪。

新的鮮血又一次染紅了指尖的紗布,她的十指早已血跡斑斑,她視若未見,失了魂一般,癡癡地挖著上鬆下硬的雪地。

終於,她挖開了擋在男子臉部的冰雪,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她的淵兒。

在他左臂下,還壓著一具看不見臉的屍體,穿著真武軍的鎧甲,她不敢休息,如行屍走肉一般,繼續用麻木的雙手往下刨著冰雪。

她的淵兒,究竟在什麼地方?

炙熱的淚水淌下冰冷的下巴,砸落地麵,融化了透明的冰晶。

又一具陌生的屍體被挖掘出來,在他身旁,又發現了一具穿夏軍鎧甲的屍體。

她不敢就這麼走開,每個沒有看見臉的屍體,都承載著她的所有希望,是她如今還能強撐著行走的力量源泉。

她拚命挖,拚命挖,每一分都是在和閻王爭分奪秒。

他們都說,雪崩之後半個時辰就沒有活口,可是她不信,他並非常人,他能扛鼎,身上又有狐胡秘寶,千軍之中他都衝殺過了,難道還會被這小小雪花壓斷了呼吸?

她不能信,不願信,不敢信,夜雪下的回頭一笑,就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麵。

她像是正在墜落,這深淵太深,太暗,太冷,總也墜不到底,像要將她撕裂的哀愴和悲怮克製到了極致,衝出她的喉嚨,化為刺目的鮮血,淅淅瀝瀝地落在慘白的雪地上。

她一邊咳,一邊挖,裙上,雪上,屍首上,全是自己的鮮血。

月色之中,一抹璀璨一閃而過。

她膝行著來到反射金光的地方,輕輕刨開薄薄一層積雪,隨即渾身顫抖——

一頂玄色小冠露出雪麵,暗紋金線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縷金光。

一切聲音都離她遠去了,她瘋了一般地挖著,不斷用麻痹的十個手指頭刨開積雪,扣開冰塊,鮮血彙入潔白雪地,她無暇顧及,心中隻有一個名字——

“淵兒……”

“淵兒……”

雪原上回蕩著她近乎呻/吟的呼聲,痛苦壓彎了她的脊柱,淹沒了她的口鼻,她願意犧牲所有,願意付出一切,她向看不見的神靈祈求一絲垂憐——

“讓我再見他一眼……”

身穿玄甲的少年從冰雪之下露出真容,秦穠華像是被人重重敲了腦袋,耳畔隻有震耳欲聾的蜂鳴,她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搖搖欲墜,染血的顫抖十指反複嘗試後,終於解開了他的甲胄。

她屏住呼吸,將右耳貼上他的胸膛,發燙的淚水接二連三浸進被血染紅的衣襟。

隔著一層血肉,她聽到了微弱的心跳。

這心跳讓她從墜落的半空穩穩落地,讓壓在她身上的大山消失,讓覆住她口鼻的深海褪去,她重新活了過來,又一次回到了人間。

她把自己的狐裘裹在少年身上,一邊大聲呼救,一邊怮哭著抱緊他冰冷的身軀。

很快,柴震和種玉等人出現在雪原,人們七手八腳地抬起昏迷不醒的秦曜淵,種玉攙扶起雙腳失力的秦穠華,踉踉蹌蹌往主帳走去。

大夫很快來了,開了藥,留下幾句囑咐後走出帳篷。

帳外,無數雙期待的眼睛將他看著。

他心領意會,臉上不由露出笑容:“將軍福大命大,有真武蕩魔大帝庇佑,隻要好生調養便無事了。”

眾人大喜過望,不敢驚擾了帳內的將軍和夫人,隻能互相投以激動喜悅的眼神,大力拍打彼此的肩膀,用發紅的眼睛傳遞同樣的喜悅。

帳內,燃燒的火盆又加了數個,種玉端起盛滿濕冷衣褲的木盆,悄悄走出了帳篷。

大夫反複叮囑過不能用火烤和熱水浸泡的方式來加速升溫,秦穠華隻能用雙手貼上他的臉龐和四肢來幫助回溫。

雙手帶來的溫度轉瞬就散了,她褪去衣裳,鑽進被子裡緊緊抱住他僵硬冰冷的身體。

寒氣從他體內散出,刺得她皮膚生疼,可是再怎麼疼,再疼上百倍,也不會疼過失去他的三天兩夜。

她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胸膛。

時間無聲流淌著,帳內靜默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燭光忽然一晃,燈芯炸裂,劈啪一聲,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清晰。

一隻大手突然落到她的臉上,在她含著淚光的雙眼上輕輕一摸。

“……彆哭。”

他沙啞破碎的聲音叫醒了她的淚腺,她猛地支起上身,呆呆地看著睜開雙眼的少年。

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接連砸在他的臉上。

秦曜淵的目光往支起的被子裡看了一眼:“……這裡是極樂天堂?”

他不太高明的調侃不但沒能緩解悲傷,反而叫秦穠華撲到他的身上,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

秦曜淵默默抱緊了身上的人,好一會後,啞聲道:

“你瘦了……”

秦穠華一個字也不想說,她隻想好好哭一場,把三輩子忍下的所有眼淚,全在今夜都哭出來。

她不需要克製,不需要壓抑,有他在的地方,她根本沒有後顧之憂。

她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眼淚幾乎把他淹沒,秦曜淵眼前像是蒙了一層水霧,他努力壓下的哽咽正在往外冒頭。

“彆哭……”

他扶起她淚水狼藉的麵龐,親吻她的淚眼。

他的聲音在抖,他的吻也在抖。

“我沒有心儀過彆人。”

許久後,她哽咽道。

“你什麼都不必做,也是我第一個心儀之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眸光耀眼如星。

她每說一個字,都在掉一顆眼淚,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雙眼亮得驚人。

“背叛我的人,沒有好下場,你若尋花問柳,我就閹了你,你若移情彆戀,我就——”

“不必你來出手。”他說:“讓你傷心的人,狗彘不若,我若移情彆戀,自己提頭來見。”

秦穠華不再說話,低頭吻住他的嘴唇。

她想馴養一隻狼,馴到最後,究竟是她馴養了狼,還是狼馴養了她,不再重要。

她曾花了很多時間來否定她靈魂深處的悸動。

世上萬千個人,她誰都不靠也能保持堅強,但萬千個靈魂裡,隻有一人讓她敢於袒露脆弱。

她不會再欺騙自己了。

她愛這個人,比自己更甚。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康康今天有沒有雞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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