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撫琴(1 / 2)

戚文瀾說完這句話,想起顏從霍方才囑咐的,也覺得他這張嘴有點沒把門,怕剛聽完將領的叮囑,又要被離玉告誡。

不過好在宣玨神色如常,回他道:“近日她鬼穀的師姊過來,兩人經常在外有事。可能現今也不在府上,等她回來了再說吧。”

戚文瀾摸了摸鼻尖,有些許失望:“哦。”

不過轉瞬又哈哈笑道:“走著,帶我去喝酒唄。姑蘇的清釀和桃花醉名聲叫得響,也不曉得喝起來什麼滋味。”

“可。”宣玨應道,“城北臨台水榭的望歸樓,果酒絕佳,我請你。”

他邊走邊問:“事情順利的話——封克和陸冰都殺了麼?”

戚文瀾嘿嘿笑道:“那是自然!不還帶著那位大娘嗎,她膽小,我們就用匣盒裝殮著,現在倆人頭擱在顏叔那,你有後續的安排,直接告知他就行。我這段時日趕路又摸黑劫宅放火殺人,累死了,不想再念著事了,你什麼都彆再使喚我了,我就在姑蘇吃喝玩樂一兩天,再跟殿下一塊兒回去。”

宣玨自行忽略他最後一句話,問道:“為何帶著她了?葉竹姑姑提過,她不想跟來。”

戚文瀾不甚在意地道:“遇到官兵要抓她嘛。”

宣玨沉默一瞬,還是抱了那麼點希冀:“你是怎麼把她帶出來的?”

“嗯?”戚文瀾毫無知覺地打碎了那點希望,“就直接拽著人開溜唄。那些紙糊的官兵抓不住我的,我闖出了揚州城。”

宣玨:“……”

戚墨林真是何時何地……

都要把動靜搞得劈裡啪啦震天響才罷休。

宣玨當機立斷:“我去顏將軍營帳一趟,飲酒稍日再提。”

戚文瀾:“哎!”

他訕訕地撓了撓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出了點岔子。

其實也怨不得他——戚家如日中天,頗得盛寵的當下,戚文瀾行事無所顧忌。

上世吃虧得了頓板子,險些喪命,才開始謹言慎行。

這輩子沒吃過苦頭,不曉得收斂。

“你隨意即可。”宣玨臉色微變,倒也在意料之中,撂下一句話,就匆匆離去。

宣府的老槐又高又壯,冬季木葉落去,隻餘光禿禿的樹乾。

戚文瀾百無聊賴地雙手環抱,枕在腦後,沒見著謝重姒,有些煩躁,他長腿一邁,準備出府,自個兒先去買點果酒嘗個鮮。

卻忽然看到遠處老槐樹上,靠坐的江州司。

江州司靠坐在枝乾上,本是閒來無事,拿著刀片紮葉練準頭,遙遙見到宣玨和戚文瀾,順帶觀賞下風姿各異的兩人。

一人博冠玉帶,清潤翩雅,風流蘊藉,宛若繁春;

一人輕甲未卸,腰佩彎刀,少年意氣,狂似盛夏;

互為表裡,猶如雙壁,賞心悅目。

她多看了兩眼,剛想對下頭撫琴的小師妹感歎下,就聽到戚文瀾嚎了一嗓子:“師姊!!!你也在啊!!!沒出去嗎?!!!謝重姒在哪啊!!!”

江州司:“……”

她被戚文瀾這一嗓子吼得怔了怔,心道:怎麼一個倆個的,都想拜入鬼穀師門。

師父他老人家,不僅僅隻在女人堆裡吃香了嗎?

江州司不記得戚文瀾,但戚文瀾隨護送物資的軍隊,前往鬼穀交接時,見過這一群鬼穀弟子,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位年長的首席大弟子。

當時鬼穀入口,立了一群食人花,門神似的張牙舞爪,他沒見過這陣仗,謹慎後退,哢擦一聲,抓住了什麼——

然後扯下整條胳膊來。

江州司就一臉仙氣飄渺地立在他身後,麵無表情地拿回木臂,又哢擦一聲,拍釘子似的裝回機關。

咧開一嘴白牙對他笑了笑,隱約裡麵還沒舌頭!

饒是小將軍再膽大包天,那日進穀,也嚇了個半死不活。

心裡頭對鬼穀敬畏更甚。

戚文瀾見江州司沒反應,又喊了聲,一句話被他吼得一波三折,桃子都驚得扇動翅膀,不安地“吱”了聲。

這下,坐在院裡樹下,有白牆遮擋、鬆樹掩映,謝重姒也察覺到響動了,她聽著熟悉的聲音,撫琴的指尖微頓,不怎麼意外地笑了笑:“戚兄到蘇州了啊。師姐,喊他進來。”

又繼續撥弄琴弦,奏出小調。

桃子的嗓音可沒人這麼大,吼不動,等戚文瀾三步並兩步,奔到老槐樹邊的牆下,江州司才打手勢讓桃子說道:“外頭冷,懶得出去,師妹在院裡呢,讓你進來。”

江州司抬了抬下巴,示意白牆黛瓦的江南水榭院落旁,那落在不遠處簷角彎彎的院門,本想繼續說,院門沒鎖,直接推開進就行。

沒想到攀山越嶺慣了的戚某人會錯意,鬆鼠般翻|牆而入。

江州司盯著戚鬆鼠沉默片刻,續上了新的一句:“……牆翻得麻溜,身手不錯。”

戚文瀾有點怵這位師姐,恭敬有加:“哪裡哪裡,不算什麼,謝重姒翻|牆翻得比我更麻溜,我都是她小時候帶的。”

江州司:“……”

謝重姒明顯更懂江州司,沒忍住哈哈笑起來,指尖琴音終於停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真的在誇你,少趕著往臉皮上貼金,也不害臊——什麼時候到的?”

“今晨。”

謝重姒有些疑惑:“離玉呢,沒跟你一道嗎?”

戚文瀾搖頭,隨口道:“去找顏從霍將軍了,走得匆忙。應該是要給揚州那邊收個尾——我不是把葉姑姑暫居月餘處,那位老大娘帶過來了嗎,帶來的方式略突兀,沒準楚家有察覺。不過問題不大,咱們這邊速度加快點就行。”

謝重姒饒有趣味地撐著下巴:“你怎麼突兀的?大街上拉了人就跑,還是挑翻一群官兵?”

“……”不知怎的,和宣玨說起時,戚文瀾還頗理直氣壯,見謝重姒詢問,他反而心虛氣來,給自己找理由,“我當時不也是有要事在身,急著出城門嗎,耽誤下去,還不知什麼時候能離開揚州城。再說,那位大娘身子骨也不好,去監獄裡蹲個十天半月,就得沒命你信不信。”

江州司靠坐,一腿彎起支在橫枝上,一腿垂下,心裡繼續點評:有勇衝動,尚需曆練。

她有點記起戚文瀾是誰了——

好像有年冬末,她去迎些禦寒物資,以及年節賀禮,是這位少將軍送來的。

江州司剛插完針,被師妹好聲好氣說教幾句,讓她沒事少卜卦,她被小大人訓得羞惱,又要迎來送往,心生躁意。

便故意沒和戚文瀾說小師妹在哪,讓他自己找。

結果她指揮人放置安妥物資後,準備去拎回這隻可能迷路的羔羊,卻發現他還真摸到了小師妹住的院前。

也不進去,就是臉頰通紅地杵在門外,棒槌似地立在落了雪的青鬆下。

一問,他支支吾吾地道:“她、她背上好像插了針,趴著睡著了,我先去軍隊那邊,看看有沒有需要安排的。”

逃也似地奔走了。

鬼穀這群自小混在一起的弟子們,大概還沒長出男女有彆這根筋。

當時江州司沒回過味來,現在卻砸吧砸吧嘴,琢磨半晌,覺得有點意思。

隻聽見謝重姒哄孩子般道:“信信信。我皇兄曉得這件事了麼?”

“太子殿下知道的。陛下應該也知曉。不過他們還在斟酌——”戚文瀾也不怕冷,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凳上,“望都排雲紡的主管楊兵,上月初因走私官鹽,暫時扣押入大理寺,大理寺卿盧陽主審,刑部陳嶽副審,不出意料,還承認了揚州城的白馬巷縱火一案,與他有關。”

“但也就到此為止,隻說了是他私怨,和梁家有生意往來的舊仇,沒敢牽扯揚州楚家一點點,許是家裡老小性命還拿捏在人家手裡。”

“至於先皇後遇刺的事兒,他就更是牙關緊閉咯,抄九族罪名,不可能承認的,不過他這般篤定嘴倔,像是確認不會被扒出,倒是有意思。所以陛下和太子尚在猶豫。”

謝重姒盤腿坐在錦鯉池邊的軟蒲團上,身前一方長幾,她本是將琴擱在膝頭,聞言,挪琴到木幾上,抬眸認真地問道:“所以,你們怕父兄不出手,暗地裡行動了?”

“怕晚了。”戚文瀾掃見謝重姒身旁,擺了個酒葫蘆,也沒多想,順手就想打開仰口喝。

謝重姒:“師姐的酒。”

又對樹上道:“師姐,他想喝你的酒。”

江州司擺了擺手,很是大方:“隨意。”

戚文瀾眨巴眨巴眼,收回手,道:“她的?那算了。”輕聲嘀咕道:“她老人家的酒我不太敢動。”

江州司啞巴,但不聾,聞言一挑眉,對自己突然跳竄的一兩個輩分格外不適。

機關左臂一動,手肘處甩出纏繩來,再一收,就將酒葫蘆圈起,提了上樹。

她用牙咬去塞口,咕嚕慣了幾口酒,桃子儘職儘責地道:“不喝拉倒。”

戚文瀾:“。”

謝重姒在一旁看著好笑,伸手,拍了拍戚文瀾僵硬的狗頭,道:“行啦,師姐不是生氣。你接著說,你們怕什麼晚了?”

戚文瀾正色起來,說道:“楊兵扣押入大理寺,儘管罪名是十萬八千裡的走私官鹽,但排雲紡已有察覺,彙報給楚家。楚家也有所準備,當斷尾則斷尾,當掩飾則掩飾。”

他頓了頓:“離玉和我說,怕是和土匪勾結,之後也會減少頻次,若要動手得趕快,否則不知等到猴年馬月。再者,等回京稟報,我也大可說是我偷偷南下,隻身一人時偶遇劫匪,便順手除去。這時陛下是想借機發作楚家也好,還是暫且不發作,訓斥我頑劣胡鬨,責罰一頓來掩飾,安撫楚家也好,都算得上可進可退。”

謝重姒可算懂了宣玨那晚,意亂情迷時,說的“不算小的禮”是什麼。

的確不小。

翻雲覆雨,他自己隱沒於無形,卻手腕一轉,牽動楚、齊兩族,橫跨望都、揚州、蘇州三地,調戚家為他所用,最後上朝天闕,呈遞於天子目前,由其定奪。

她若是有這種可心周到的手下,飯都能多吃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