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愛意(2 / 2)

宣玨頷首謝過。

他剛登科,有一連串的瑣碎授職,因宣瓊撥冗回府,他才抽空回來一聚。

又坐了會兒,匆匆告辭離去。

仿製江南水榭的小院裡,隻剩了宣瓊和宣琮二人。

宣瓊眉眼裡透出擔憂,輕聲問道:“阿玨的失眠,愈發嚴重了麼?”

“殿試前一天,一晚沒歇。”宣琮嗤了聲,“要不是知道他斤兩,我還以為他是緊張到睡不著!”

宣瓊皺著眉道:“他以前也不這樣啊……是不是江南一趟,落了什麼心結呀?”

“誰知道。他又不說,悶葫蘆似的。”宣琮沒好氣地道,“還算計起帝王來了,可勁折騰吧,折騰得掉了腦袋就舒坦了。”

“好啦,童言無忌,呸幾下。他想做什麼由他。不出格不害人,就讓他隨心隨意嘛。”宣瓊眼波柔和,“再說了,這種輕狂勁兒,彆人家還學不來呢。你當年也是高中探花,阿玨也是,多好。”

宣琮:“……”

不,他是隻能考中探花。

這臭小子是故意跌至探花。

水分不一樣。

宣琮頭大,被長姐逼得“呸”了幾聲,聽他姐溫溫柔柔地許願:“一門雙探花,宣府的門檻定會被望都媒婆踏破,到時候,絕對能有兩位特彆合我眼緣的弟媳。”

宣琮默默閉嘴:“…………”

宣玨也不知長姐已憧憬起他的婚事來,和其餘忙得焦頭爛額的進士同僚,交談問禮,但也並未深交。

自翰林院出後,天街落了小雨,春雨如酥,不冷也不大,柔如輕撫。

宣玨懶得打傘,忽聽得馬蹄由遠及近,回頭一看,戚文瀾騎在高頭大馬上,對他擠眉弄眼道:“早啊,探花郎。”

若非天空昏沉,此時應是正午中日,不早了。

宣玨攏袖靜立,猜到戚文瀾是心情不錯,來耍人來瘋的,便笑問:“小賺幾何?”

“我算算啊。”戚文瀾假模假樣地掐指虛算,“三萬兩吧,夠近兩年的軍旅花銷了。”

他興衝衝地跳下馬,道:“你也就萬開駿的位次預料錯了,彆的一模一樣。”

宣玨語氣淡了幾分:“萬閣老糊塗。”

戚文瀾對朝堂彎彎繞繞頭疼,一揮手:“走著,兄弟請你喝酒?”

“不了,改日。”宣玨道,“長姐歸府探親,今兒回家用膳。”

戚文瀾隻能放人:“哦好的。你的那份我過幾天送去你家啊!害,雖然我是淨得三萬兩不錯,但其中八千都是謝重姒的私房錢,還怪不好意思的。”

宣玨猛地頓住腳步,抬眸輕道:“嗯?什麼?”

“她也投注了唄,但不跟著我走。”戚文瀾明顯在幸災樂禍,“我都說了兩三遍,跟我押你探花,她非不乾,要押你第一。啪,就很快啊,咕咚一聲——錢沒了。”

宣玨沒說話,複又垂下眸,眸光微動,不知在想什麼。

戚文瀾繼續自顧自地道:“不過我姐提醒我,去謝一下她,說殿下是看我說要充軍餉,故意讓著我的。你說,這八千兩,我是不是該還回去啊?”

“……”宣玨麵無表情,“收著吧。”

戚文瀾尚在猶豫,宣玨語氣冷淡地建議:“殿下若未提及要回,就是賞給你的。”

戚文瀾一想也是,有錢不收是傻子,反正謝重姒財大氣粗。

多了筆本想歸還的錢財,戚文瀾歡欣鼓舞的縱馬離開了。

留下宣玨被他攪得頭疼煩躁,隔了很久,才緩慢地歎了口氣。

文瀾去年多在東境,挨個山頭轉悠圈,將匪賊嚇得退避三舍後,還截胡過幾批東燕的密探,也算忙得不可開交。

沒和自己聚過幾次,聚時也沒提過她。

今日猝不及防提到爾玉——

宣玨有點沒回過神。

想這一年半以來,也聽過她名號許多次。

爾玉殿下,牡丹之色,文人墨客也好,黎庶百姓也罷,都是口耳相傳的道聽途說。

他再聽這轉過不知多少遍的消息,也能當個虛名,過眼雲煙。

那隻是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皇女,又不是真的她。

但從戚文瀾嘴裡,是截然不同的。

鮮活明媚,皎然如春。

甚至能想象她彎眸一笑,狡黠靈動。

一時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和家人用過午膳,宣玨在書房待了一下午。

筆上牡丹成型,栩栩如生,遊曳開燦爛春色。

一畫作畢,簡單懸掛,待墨汁乾凝。

院中書房是他的,吩咐了無需打掃,也沒仆人會亂闖,宣玨見顏料漸少,快要用完,便掩了門,去畫坊采購一二。

鳥鳴清幽,竹葉簌簌。

宣玨走後不久,宣瓊提著個小食盒,裝著她剛燉的藥蠱,來送給三弟,順便想和他說下,喬郎答應帶他拜訪那位金大夫了。

宣瓊探了探頭,沒在屋裡找到人,好奇地問仆人道:“三少爺呢?”

“這個時辰,許在書房裡頭,不讓人打擾。”仆人了解宣玨的怪癖,“大小姐,您在外扣門就行,彆進去。”

宣瓊用帕子捂著嘴,咳了聲,又笑道:“不進去不進去,送完吃的就走。那我過去找他。”

她轉過回廊,來到幾排綠竹掩映的書房,輕輕敲門:“阿玨,姊姊給你送蠱湯。”

她敲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不由心裡一個咯噔。

阿玨近況不是特彆好,她也清楚,急得不行……最怕的就是他心悸昏厥,可彆一個精神不濟,睡過去了。

宣瓊又敲了敲門:“在嗎?我進去了?”

門沒鎖,宣瓊心裡告了聲“抱歉”,就直接推門而入。

布局簡單精雅,迎門不過一株牡丹,一幅錦繡山水字畫。

宣瓊又喚了聲,還是焦急,猶豫了下,繞過屏風,走入室內。

卻倏然頓住腳步。

斜陽映入書房內室,竹影搖曳於地中壁上。整個內室靜謐幽微,墨香縈繞。

阿玨素來喜清淡,布局典雅簡易,宣瓊以為裡頭也最多就是案台書架,再多幾幅點綴的字畫。

但她卻看到了滿室畫卷。

宣瓊下意識捂住嘴,雙目也不可置信地瞪大。

……牡丹,都是牡丹。

素筆白描的,點染勾線的,色彩鮮明的。

花團簇擁的,簡單遠綴的,潑墨添雅的。

鮮紅濃烈的,雅致素白的,澄澈明黃的。

像是世間能有的,他都畫了個遍。

放眼望去,牆上、壁上、架上都掛的是卷軸,一幅接著一幅,錯花人眼。

甚至書案上壘的那堆收起的畫卷,裡頭內容估計也**不離十,都會是千嬌百豔的牡丹。

這、這都是些什麼啊……!

……阿玨魔怔了不成?

宣瓊掃了眼內室,也沒看到人影,她有些不安,皺起眉來。

要不是臭小子是個愛講究的,地上沒準也都得鋪滿。

她沒動任何東西,吸了口氣,轉身打算離去,猝不及防和屏風上的一幅長卷對視。

瞳孔微縮。

這幅畫上,也有悉心描繪的牡丹。

但有彆於其他的是……當中有個華服女子。

宣瓊手中食盒險些都拿不穩,虛弱地踉蹌了一步。

心裡升起個念頭:果然、果然是心病難醫麼?

她隻掃了一眼就避開視線,猶豫著要不要看,畢竟是窺探阿玨私事。

終於,還是擔心壓過所有,宣瓊慢慢地抬眸向上。

看到女子層層疊疊的豔紅長裙,纖細的腰肢,捏著株牡丹的白皙指尖。

再往上,廣袖飄渺,脖頸修長,烏發如木,恍若月宮仙子,馮虛禦風。

宣瓊忽然一頓,苦笑起來。

……臉是空白的。

阿玨沒畫臉,隻能看到小巧精致的下顎線條。

是該說這個弟弟,太過克製,還是太過謹慎呢?

宣瓊嘗試著抬指,摩挲了下畫軸。

果然,上頭顏料的新舊不儘相同。

畫中人應是最先作的,身後近百株千瓣牡丹,筆觸細節和作畫風格都略有差異。

像是橫跨了許久,一點點地,慢慢地,用心頭血堆砌而成。

宣瓊有些出神,無可奈何地焦灼起來。

許是被她指尖摩擦,上頭懸掛的細線微動,卷軸突然掉落了下來,逶迤在地。

若是宣琮,估計得刨根問底這女子是誰,甚至罵幾句窩囊——一個女子就值得你如此傷心?

但宣瓊性子柔弱溫善,驚得後退數步,回過神來,急急忙忙掛起畫卷,心神不寧地推門離開了。

等到傍晚用膳,宣瓊才將又熱了的藥蠱遞給宣玨,道:“下午沒見到你人影,就又帶走了。剛熱的,趁熱喝。”

宣玨神色如常地接過:“多謝姊姊。”

他垂眸飲湯時,長睫微顫,眸中神色全然不清。

眉目依舊溫朗清雋,卻無端有種幾近破碎的脆弱。

宣瓊憂心忡忡,說道:“這段時日,你抽個空,我讓喬郎帶你去看金大夫。挺近的,不耽誤你多少功夫。”

宣玨知道她是好意,抬眸一笑,應了,但又意有所指:“勞煩阿姐替我操心。我這是久疾,一時半會,跨不過去的,慢慢來吧。”

宣瓊看他這不管不顧的混賬樣,心生無力,又舍不得罵。

隻能催著喬二,五日後,就讓夫君引弟弟去見金繁。

宣玨不置可否,死馬當作活馬醫,有效最好,無用他也挨得過去。

同濟堂在望都正中,懸著塊碩大的橫匾,上書“懸壺濟世,妙手回春”。

喬二郎喬斜,素愛養花弄草,也因此和養殖草藥有兩把刷子的金繁,頗為相投。

喬斜因著夫人重托,簡直將小舅子看成了易碎瓷器,小心翼翼地道:“哎離玉,你在那先坐會兒,我上樓去找金大夫。現今不是治病時辰,他應該在忙活其他的事兒。”

宣玨點了點頭。

他立在藥堂裡,掃了眼鬥櫃上每個抽屜貼的中藥名,正準備收回目光,卻忽然一滯。

同濟堂後門處,有人輕輕推開門,然後撩起帷帽的薄紗。

露出那張,缺失於牡丹美人圖上的臉來。

她沒往這邊瞧,匆匆由側梯上樓,裙角翻飛。

對身後隨從吩咐:“小心點,快把人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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