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藥方(1 / 2)

謝重姒直奔同濟堂二樓,嫌棄帷帽累贅,一摘扔給身後隨從:“接著。”

又疾步而前,二樓彆有洞天,像是天外來仙憑空塑了個花園。

明明是室內,卻有飛橋流水、桃紅柳綠,也有寒梅怒放、丹桂飄香,一時四季,春夏秋冬亂了時辰,聚集在這四方天地裡。

她輕車熟路地走至角落房前,門沒關,她人未至語先到:“師兄,有個人你幫忙救一下,快不行了,手頭沒急診的活計吧——”

房裡香氛撲鼻,各種花香彙聚一處,竟也不顯混沌膩人,反而馥鬱清甜。

窗前立了個緋衣人,在侍弄花草,和旁邊的喬斜正在交談。

他生得修眉長目,丹鳳眼上勾,在眼尾處收了個輕佻弧度,煞是風流。

衣襟閒散,腰帶鬆鬆一束,腰間係了個盛酒的青玉葫蘆,無端有幾分落拓名士的瀟灑恣意。

隻是轉過身時,眼中精光冷厲,莫名讓人想起靡麗而不詳的曼珠沙華。

徘徊於陰陽交界間,不似這人間風流客。

見金繁仍舊側耳傾聽身邊人的話,沒甚反應,謝重姒以為師兄沒聽到,準備待會再說一遍。

金繁仔細聽喬斜談完,轉過身,輕輕地一招手,道:“小阿姒來了?坐會……等下,哪裡來的血腥味?花房重地,血肉模糊者禁止入內——”

謝重姒疑惑地道:“……是個服用過量五識散自殺的女郎,沒傷痕,師兄你這疑神疑鬼的。”

金繁明顯不信,看到外頭簡易擔架上抬了個女子,身影一掠,就擋在門前。

女子麵容被層紗輕掩,看不清容貌,隻露出一截蒼白瘦弱的手腕。

金繁搭上她腕脈,冷笑一聲:“近幾日剛墮的胎,殺胎兒也是血肉模糊的,怪不得有血味兒。她這是昏過去了?”

謝重姒顯然沒料到還有這回事,瞳孔微縮,道:“對。從彆處接來時,已是如此。”

金繁還以為是宮妃或是貴女小姐,沒好氣地一掀女子臉上巾紗,道:“五識散是敗家子嗑藥尋歡的,能暈過去,得吸食多……”

他那句“多少”還未說完,突然一頓。

巾紗除去,露出女子的臉來。

金繁話鋒一轉:“望都果然盛產美人,長見識了。”

謝重姒:“……”

“宏正,救個人,你家那位稍等片刻。”金繁對喬斜道,“讓他上來等吧,今兒半閉館,醫師郎中多去各處義診了,一樓沒人,冷清得很。你們在花館這裡歇下腳,我忙完便到。”

謝重姒進門就注意到了喬斜,從衣著打扮言行舉止看,是望都溫和有禮的世家公子。

不過竟然能和狗都嫌棄的大師兄聊得開來,想必是話有投機處。

隻聽見喬斜斯斯文文地謝了師兄幾句,點頭應道:“好,我帶他上來。”

謝重姒愈發好奇,命人將擔架上的女子挪入側麵藥房,問道:“師兄,那人誰呀?”

“喬家老二。”金繁順口說道,“也挺喜歡養花弄草的,我這邊黑土黃泥,都是他幫忙尋來的……抬人的木架彆走花房門前,換個邊兒!”

謝重姒覺得“喬家”耳熟,但一時半會,沒想起她是否打過交道。

畢竟望都裡富貴者如雲,每個姓氏都不止一家大戶。

謝重姒沒想出所以然,暫且拋之腦後,看金繁手指飛快地給女子解袍除衣、把脈插針。

金繁吩咐起謝重姒的人來不眨眼:“拿布袋在旁邊接著。”

不過幾瞬,就看到女子清醒過來,痙攣抽搐地“哇”一聲,吐了個乾淨。

金繁救活人,斜靠在旁,由著仆人操持清掃,等汙穢味道散儘,才道:“可以了,回去多調理調理,死不了。年紀輕輕的,少尋死覓活。命再不好,窮途末路未至,也不該輕賤其身。”

謝重姒央道:“師兄開個方子吧。”

“行。”金繁笑了笑,看在小師妹的麵上,拿起紙筆,問那悠悠轉醒的女子,“你叫什麼?”

這位女子醒後,先是打量了下四周,見金繁問,虛弱地回道:“阿九。”

金繁:“多大?”

阿九:“二十一。”

金繁那招人眼的笑散了,冷聲道:“二十一?行,多出的八年歲數,應該夠你自醫自救。我醫術淺薄,不獻醜了。”

金繁最厭惡的,就是自儘了斷的病人——性命當做兒戲,還妄想彆人救你?

多得是斷臂苦痛、痼疾難醫的病人,尚在掙紮求救,他何苦把精力放在一個尋死覓活的傻瓜身上?

要不是小阿姒帶來的人,他早就把人丟出去了。

謝重姒卻微微一愣,神情古怪,喃喃自語:“二十九了麼?”

她見師兄疾步而出,連忙跟上去,在他身後喊道:“哎!師兄,方子,方子!你總得開個藥方呀!”

金繁在花室門前猛地頓住腳步,謝重姒一個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

她摸了摸砸得生疼的鼻尖,就聽到金繁咬牙切齒地轉過身,帶著藥味和花香的指尖,掐了掐她臉,把臉頰掐得通紅,才收回手,恨鐵不成鋼地道:“不是,小祖宗,就這麼可勁寶貴著人家啊?”

他壓低聲,湊到謝重姒耳邊:“方才在藥室,那女子醒得快,我不好明說。她不僅僅瞞報年齡,還有身份也不似常人——正常人經脈錯骨裡,不會帶這麼多陳年舊疾,我充過小半年軍醫,問診過的軍兵不計其數,隻有行兵作戰至少二十年的將士,才可能有這麼多暗傷!絕對不可能是京中嬌俏小姐貴婦,你是哪裡撿來這麼個人嗎?!”

謝重姒瞳孔微縮,顧不得報金繁這“掐臉之仇”,焦急地扯住他緋紅的衣襟,問道:“還有什麼嗎?”

金繁這衣領束腰,都鬆鬆垮垮,差點沒給謝重姒一拉扯下來,他無奈地彎腰,道:“沒了。我隻是把個脈插個針,沒卜卦算命,其餘瞧不出來。”

謝重姒驚恐不定。

這幾月來,皇兄心神不寧,就連春闈這種大事,也險些鬨出岔子。

她本就關注朝堂之事,去太子府逛幾趟,找奴仆詢問。

仆人如是說道:“年宴上,三皇子帶了個侍妾過來,太子殿下瞧見後,就這樣了。”

謝重姒對這個侍妾有隱約印象,生得極美,頗有斑斕花豹般的危險鋒利。

但……總不至於讓萬花不入眼的皇兄失態成這樣。

兄弟鬩牆是大事,因為一個女子明爭暗鬥起來更為荒謬。

謝重姒找了個借口,趁她三哥不在,去皇子府邸,是三嫂接待她的,噓寒問暖幾個時辰,她才有機會偷偷溜進後院,想問個明白。

哪想到小室裡一股燃散的幽香,侍妾阿九半昏迷地趴在床榻上。

謝重姒心裡一個咯噔,也顧不上許多,帶著人就來了同濟堂,找金繁問診。

她本以為就是個尋常侍妾,最多和皇兄有風月往事,哪裡想到人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

大齊除了百年前出了個巾幗常將軍,也沒女子參軍啊!

難不成……

謝重姒將金繁衣領攥得皺巴巴的,眼裡泛著憂慮:“難不成是大梁那邊的?”

“……”金繁覺得今日這身外衣不保,咳了聲,拍了拍謝重姒的手,示意她放開,好聲好氣地哄道,“此事稍後再查,你先放開,這邊還有病人也要問診呢。藥方子麼,我待會還是幫你開一副,行了吧?去花房裡轉轉,有什麼喜歡的花搬一兩盆走,乖啊。”

金繁藥方子絕沒有開到半途頓住,再次提筆續上的道理。

謝重姒被金繁用這種拖延戰術,唬過成千上萬回,一撇嘴,堅決不肯上當,正準備說什麼。

忽然,聽得旁邊溫和的一聲:“不急。金大夫先忙完手上的事罷。”

嗓音清潤,卻如雨後清泉,澈然裡透出兩分山澗冷意。

謝重姒一僵,餘光掃過她未加注意的花室,隻見一人逆光而立。

身後四季濃縮盎然濃豔,他卻清淡得仿若素淨修竹。

玉冠青衣,腰係環佩,恍然天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