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藥方(2 / 2)

眉眼較之一年多前,更沉穩成熟幾分。

隱約可見上世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沉凝。

謝重姒:“……”

夭壽!

她想起喬家二郎了——那不是宣玨長姐的夫家嗎?!

他、他這是帶宣玨過來,找師兄問診的嗎???

她指尖一顫,下意識放開金繁的領口,就見到那位喬家二郎也急忙探出個頭,完全猜不到金繁心中真實想法,誠懇地建議:“是啊,金大夫,救急要緊,不礙事的。”

金繁:“……”

我可謝謝您嘞!

他隻得硬著頭皮,走向藥房,才抬步就回頭道:“離玉是吧?你也過來,我替你把把脈。”

金師兄喚的是宣玨,但謝重姒頭皮一麻,分外想溜。

宣玨卻隻疏離冷淡地朝她一點頭,也未當眾點明她身份,隨金繁入了藥室。

仿佛方才聲裡似有似無的冷意是錯覺。

謝重姒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藥室不小,擺放寬闊,侍妾阿九已在仆人的攙扶下坐起,屈膝,手腕搭在膝蓋上,出神地望著街外天空,見謝重姒進來,和善地衝她笑了笑,也衝金繁笑了笑。

金繁卻嗤了聲,走到案前,龍飛鳳舞地寫了張方子,就對謝重姒道:“喏,讓你的人下去抓藥吧。”

謝重姒剛把藥方遞給隨從,一個憨厚老實的壯漢,撓了撓頭道:“哎……我們是粗使下人,不識字的。這上頭字,看不懂。”

謝重姒這才想起,她隻帶了葉竹一人去三皇子府,搬不動比她倆還高一截的阿九,就喚了王府仆從抬人。

賣力氣的,大字不識,抓不來藥方。

明明宣玨一語未發,靜立一旁,同她起碼隔了一丈,謝重姒也覺得渾身上下,都裹在他那似有似無的氣息裡。

她想逃離這窒息的氛圍,看了看藥方,道:“我陪你們一塊下去拿吧。”

金繁翻了個白眼,隨她折騰,對宣玨道:“坐過來。”

宣玨卻是同樣掃了眼藥方,淡淡地道:“當歸,一樓鬥櫃,由上往下數第四排,由左往右數第五位;菘藍,第二排第三位;商路,第二排第十四位;沉香,第五排第二位……”

他報菜名似的脫口而出,謝重姒微微一愣,等那幾個下人千恩萬謝地下樓抓藥,她才回過神來,看到宣玨從容落座,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否則他沒必要把她留在這。

金繁倒是有幾分興趣了,樂嗬嗬地笑道:“以前來過同濟堂沒?”

宣玨垂眸,攤手露腕:“未曾。”

金繁搭指把脈:“記性不錯……嗯?”

他話音一頓,皺眉:“你這脈象是挺不穩的,憂思過重,有煩心事啊?”

他本就隨口一問,事關私事,很少有人會和盤托出。

沒想到,宣玨卻自然至極地道:“有。有個冤家,棄我不顧,我日夜煩思,寢食不安,心神俱乏。”

金繁:“……”

沒想到他實誠成這樣,就差沒把相思病寫在臉上了,斟酌道:“之前你姊姊來,也說你近年來難以入睡,求了副安眠的藥方。若是仍舊夢魘的話,我再多給你開幾劑清神溫補的方子吧。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係鈴人,我隻能暫緩症狀,解心結這種事,大夫管不著。”

宣玨不鹹不淡地“嗯”了聲,幽微的眸光,卻掃過金繁胸前,被揉弄地發皺的衣襟,愈發覺得他衣帶半散的風流勁礙眼煩人,心道:這您還真管得著。

喬斜跟著進來,本是觀賞周遭花木,差點沒給宣玨方才那幾句話,給震成株呆愣的藥草。

他心道這事不好辦——到底要不要和夫人說啊!

小舅子好像被人拋棄了啊喂!

謝重姒也隻是發愣,愣完,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等宣玨同喬斜離開後,才狠狠地呼吸吞吐緩了過來,問金繁:“……師兄,他這個嚴重嗎?”

金繁皺眉看阿九,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心情略微不爽,症狀隨口往嚴重了說:“啊嚴重啊,搞不好會死人啊。”

謝重姒沒再吭聲,默默地揮了揮手,示意把人帶回她的未央宮。

也沒搬往日經常會從金繁這裡順走的花草,一言不發,離開了。

*

金繁妙手回春,開的方子,也的確算對症下藥。

這日夜晚,宣玨安穩入睡。

但夢魘仍舊,他再次陷入久遠曾經。

那是遙遠而悠久的夢了。

何月何時,不甚清朗,隻記得他步入玉錦宮時,踩過鬆軟雪地。

或是被氏族起兵的緊急,鬨得半宿未眠,他略微焦躁,步速也快了不止一分。

這是天金闕最溫暖如春的寢殿,地龍厚毯,暖爐熏香。

宣玨外殿立了會兒,見靴上雪沫化去,才緩緩入內。

內殿更熱,宮人們厚衣褪得隻剩輕裘,她卻仍裹在絨襖長裙裡,跪坐榻前,獨酌自弈,玲瓏棋局不得其解,很久都沒有落子。

“黑棋,八之六處,刺。”宣玨走至旁邊,低頭細看棋盤,開口提醒她。

榻前人眉眼豔麗,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旁蘭靈也不知是熱,還是緊張,額角冒冷汗,替謝重姒見了個禮:“陛下。”

謝重姒沒搭理,殿內溫暖得近炎熱,她卻細汗都無。

未施粉黛,連烏發都是簡單束於腦後,和長襟裙擺一塊逶迤於地。

像是鋪陳流曳的碎墨。

唇色卻極豔極濃,襯得臉頰眉眼的肌膚,白得透明。

宣玨擺了擺手,示意蘭靈不用多禮。

他坐於榻上,垂眸看著身側的人,不鹹不淡地道:“沒有其餘的活路了,爾玉。”

謝重姒仍舊未理會,隻視線不動聲色逡巡過棋盤,發現如他所言後——

猛地揮袖,將所有棋子拂落於地。

蘭靈連忙跪地膝行,膽顫心驚地收拾散落棋子。

娘娘失了孩子,冬初去寒山寺祈福抄佛經,也不知和老住持談了些什麼,回來後,愈發悶悶不樂。

她是陛下挑選的掌事宮女,一心向著陛下,可不知何時開始,也心疼起娘娘來。

便替娘娘尋了些西域和東燕新奇玩意兒,帶回宮裡,哄她開心。

蘭靈一顆一顆,拾掇玉子,發覺頭頂兩人都一言不發,氣氛愈發沉凝冷漠。

她心跳如擂鼓,心想,再這樣下去,她也要瘋了!

忽然,宣玨輕輕開口:“三日後,鎮關大將軍回京述職。寒月風雪重,大概大半月,年關時節,能抵達望都。”

謝重姒倏地一抬眸。

宣玨與她冷漠卻擔憂的眸光對視,眼中神色晦暗了不止一分,聲音卻依舊徐徐溫和:“文瀾斬了吐蕃梟賊首級,不遠萬裡送至京城,忠心何極——該賞,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