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其三(一)(2 / 2)

神佛在上,弟子惶恐俯拜。

再抬起頭時,神佛都消失了,隻剩一朵合歡花自高處飄落,柔嫩櫻粉,悠悠落入謝重姒掌心。

她一愣。又看到四散的霧氣裡,有個跳躍奔跑的小身影一晃而過,還未看清麵孔,那個身影就撲入了她懷裡,嬌俏喚了聲:“娘親!”

謝重姒正要俯身看懷中小孩時,夢醒了。

正值半夜,月滿掛梢頭。內室窗柩半開,清風攜桂香,飄然入室內。

謝重姒睜眼坐起,尚在愣神。

宣玨慣來眠淺,被她驚醒,溫聲問道:“怎了?”

謝重姒又躺了回去,握住他的手,半晌才道:“你記得嗎?我之前說過我不敢謗佛了,因為他們說,佛祖能聽到,我怕神佛會對你不好。”

宣玨回握她掌心,“嗯”了一聲。

謝重姒道:“當然這種說法我一直半信半不信,一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二是想哄你開心。但是我方才發現,神佛許是存在——我夢到那個孩子了,是個丫頭,梳著雙環髻,這麼小小矮矮的一隻,她……”

宣玨沒說話,隻是鬆開手,摸到她腕間搭指在脈。謝重姒話音頓住。

宣玨神色如常,問道:“她如何?”

謝重姒察覺到什麼,繼續道:“她撲到我懷裡,輕得很,羽毛似的,也像合歡花落到掌心那種輕輕柔柔。離玉,是不是……”

宣玨輕笑了聲,道:“明日再請太醫來診斷,確認一二吧。”

謝重姒驚喜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道:“是有了嗎?說回來,這月天葵確是推遲還沒來。我明早就去請太醫過來。”

清冷月光餘韻鍍入內室,室內並不算昏暗,謝重姒能看到宣玨清俊側顏和平靜的神色,納悶道:“嗯?離玉,你不開心麼?”

宣玨:“甚喜。臉上看不出罷了。”

他一貫喜怒不形於色,謝重姒從他臉上的確看不出分毫,但知道他不在說假話,放下心來,又道:“那你在擔心什麼?這又不是上一輩子,不會有問題的。”

“會痛。”宣玨側眸看她。

謝重姒怔了怔,無奈道:“我隻是不喜疼痛,又不畏懼怕疼。是聽說過臨盆苦痛,但寒毒我不也熬過來了麼。”

宣玨醫術比她精通得多,了解懷胎苦楚,有幾分頭疼,道:“這不一樣。”

謝重姒渾不在意:“大差不差。”

宣玨:“……”

他默默看著謝重姒誇下海口,心裡開始盤算這十月要怎麼照顧人哄人。

翌日太醫再來診斷,果真有喜。消息傳到天金闕裡,謝策道喜出望外,立刻讓蔣明搬了一堆補品過去,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令通天監選取小郡主或者郡王的封號,又派了四五個禦醫常駐公主府,近身伺候。

剛開始一個半月,謝重姒走跳如常,生龍活虎沒甚反應,她還笑宣玨大驚小怪。到第二個月時,孕吐姍姍來遲,大概持續了三個月。

謝重姒本就挑嘴,山珍海味若等閒,再精致佳肴玉液瓊漿她都品嘗過,胃口不佳惡心反酸時,禦廚手藝也好,葉竹親手烹製也罷,她一概吃不下。

最後還是宣瓊隔三差五送點藥膳和糕點,緩解差點沒把她折磨掉半條命的孕吐。

等孕吐過去,謝重姒又莫名其妙心情低落,想發脾氣。發了幾頓火發作了一批人,事後轉念一想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下人隨從們沒關係,她太過嚴苛了,於是又怪罪到自個兒頭上。

宣玨在府時,謝重姒尚且表現如常,他一旦上朝忙碌,她乾脆就悶在屋裡,拒見任何一個人,怕將心頭無名火發泄到旁人身上。

沒過四五天,宣玨便發現不對,某日下朝後匆匆趕回,走進院中,見到葉竹杵在門口踱步,想進主屋又不敢進,輕聲問道:“殿下呢?”

“……剛砸了些瓷器,在屋裡悶著呢。”葉竹壓低聲,“您怎麼回來了?”

宣玨擺擺手道:“覺得不對勁,回來瞧瞧。你先退下吧。”

葉竹:“是。”

公主府的瓷器木具,都是定製,烙印部位略有不同。這幾日他看到屋裡的茶盞換了兩次,試探問過,爾玉搪塞過去,沒想到真是被她砸的。

宣玨蹙眉,叩了叩門,道:“重重?開門。”

沒有回應。

宣玨也不催,耐心等待。

過了很久,屋裡謝重姒才悶悶地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宣玨抬掌按在雕花漆木上,垂首歎了口氣,道:“……擔心你。先開個門,讓我進去,可好?”

又過了會兒,屋裡人磨磨蹭蹭開了門。謝重姒麵無表情地看他,眼睛還有些微紅腫,拽著他走進室內。

室內狼藉,杯盞碎了一地,茶水灑在地上。隻有太師椅旁有空地駐足,謝重姒坐到椅上,後靠仰頭,定定地看著宣玨,不知在想什麼。下顎一抬道:“坐吧。”

說完,她又深吸口氣,道:“離玉,我好討厭這種喜怒無常……我管不住自己,又煩悶又難受,一會兒心浮氣躁,一會兒又平和如常……好難受。你還不如離我遠點,我怕傷到你。”

“不會。”宣玨安撫她道,“再正常不過的重重,我問詢過阿姐和母親,她們都有這般情況。你已做得很好。實在不快,我帶你出去走動踏青,彆一人悶在屋裡。”

謝重姒沉默不語,一言不發起身,叫來葉竹收拾碎裂瓷器。

即便知曉她這種反常再平常不過,宣玨還是擔憂。乾脆向戶部告了假,平素上朝完畢,處理完朝事,再每十天例會安排政務,其餘時候直接回府陪人。

皇帝寵女兒,底下人也睜隻眼閉隻眼準了宣玨長達半年的假。他隔三差五陪謝重姒外出散心,有他作陪,謝重姒心情好歹算是晴空朗照,偶有紛爭,也屬於她單方麵宣泄一通。

沒留壞心情過過夜。

最嚴重的一次是春初。不知怎的,謝重姒想起前世,又哭又鬨,問宣玨:“你當年計劃到底是怎樣的?如果蔣公公未曾通過暗道傳消息給我,我是不是一直會被你瞞在鼓裡?”

宣玨沒想到她突然提及,如實回道:“會,殿下。我本就想瞞你一輩子。”

他擁住謝重姒,在她耳邊低喃:“我安排好了所有布局。包括你在公主府時,我送入消息,怎樣安撫你,如何讓你以為,我是被挾持逼迫上位作一個氏族互相牽製的傀儡。也包括,之後怎樣讓你和我同仇敵愾,一致對外。我當時信心滿滿,自認所有人被我玩弄股掌之間,隻需給我兩年,我便能削氏族穩天下,還給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我料想到了所有,除了那條暗道。天意如此。”

懷中人顫抖起來,宣玨歎了口氣,吻去她眼角淚水,道:“所以隻剩了讓你恨我活下去的這條路。那日,你是想自刎吧?”

謝重姒一聲不吭,隔了很久才道:“嗯。在清醒裡痛苦掙紮好,還是活在虛假的歲月寧靜裡更好?”

“我不知。就像你以前所說,不過是兩權相害取其輕。都傷人傷己痛苦折磨。前塵已過,重重,太子還說明日要過來看你呢。”宣玨虛虛環著她,道,“不早了,睡吧。要是還不困,我給你說些故事解乏?”

謝重姒搖頭,許久後才在他懷裡悶聲道:“……我討厭死你了離玉。”

宣玨失笑,溫柔輕道:“我愛你,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