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感情的輕重(1 / 2)

已是正月十二。

謝丹晴正月初二便帶著江洛和女孩子們來了謝家, 今日又來,新年走親戚正是從謝家開始,又從謝家結束。

午飯後, 謝丹晴還是沒多留, 告辭回家。

她們乘的馬車寬敞舒服, 能坐開江洛謝丹晴兩個大人再加兩個孩子還覺得寬鬆。

兩個侄女在, 江洛不好和嫂子討論她在誰家成婚的問題,又見嫂子有點沒精神, 便主動哄孩子睡覺,好讓嫂子省些力, 安靜些休息。

今年冬日多雪, 但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也花了更大的力氣叫人掃雪清路,回程並不難走。

到家時,兩個孩子都睡熟了。

謝丹晴輕聲叫了奶嬤嬤來,給兩個孩子裹好鬥篷,抱回屋裡睡。

她和江洛互相攙扶著下車, 沒要軟轎,就這麼手握著手慢慢兒走。

“過年沒帶你見太多人,一是因你哥哥不在家,到底不便。二是因……你名分上雖還是姑娘,定的親事卻是二品大員。林大人位高,那些女眷見了你, 把你當女孩子也不是,太恭敬也不像。不如隻見自家親戚, 等你與林大人成婚之後,再與她們論身份、輩分往來。”謝丹晴先解釋這一項。

“我一向懶得出門,更懶得多見人, 嫂子你是知道的。”江洛笑道,“原本還怕今年會累,誰知還算輕省,我正要謝嫂子。”

“也是。”謝丹晴笑了,“少收的見麵禮,我補給你。”

江洛拒絕變得更富有:“嫂子有什麼好東西,還是給以熙以榮留著吧,我怕再多要折福了。”

“看你這點出息!”謝丹晴拿她沒法。

妹妹的嫁妝……也的確不少。林大人給她準備的,或許隻比賈淑人當年的嫁妝略少一點。

對妹妹算用心,也是給足了江家顏麵。想必江子麟得知,又要高興得連夜便寫回信了。

走到江子麟的書房,院中已空,隻有兩個婆子看屋子,在這冬日裡也都躲在屋中取暖,院裡不見一個人,頗顯蕭瑟。倒是數枝梅花逾牆而出,豔如落霞,平添三分顏色。

江洛信手折了兩支,準備回去插瓶。

謝丹晴站在她身邊,伸手替她壓著大枝,看她折完才鬆開。

“嫂子選一支?”江洛拿到謝丹晴麵前。

謝丹晴比了比,拿了一支自己喜歡的。

兩人繼續向前走。

謝丹晴不怕手冷,撫著梅花上的殘雪,笑道:“若叫你到謝家去出閣呢,不但能辦得更風光,連我也省事,於禮也不算太妨礙。隻是……我心裡不願意這般麻煩太太。再有——”

看一眼後麵跟著的眾多仆從,謝丹晴附在江洛耳邊說:“你哥哥入仕至今,沒少得我父親之力,連今次升任金陵知府,亦有我父親的顏麵在內。男人……總有些不知所謂的要強,分明從小到大靠父母、靠家世,連世道都更偏向他們,卻偏不喜人說是靠嶽家。你在謝家出閣,即便他如今不在意,也怕將來位高時想起,心裡不痛快。”

江洛立刻接話:“嫂子不必顧慮我,我並不在乎成婚的排場多大,熱鬨與否。就是真比他娶賈淑人時還體麵,終究也沒意思,何必與……死人攀比?能把日子過好就罷了。”

謝丹晴鬆口氣:“好丫頭,我給你哥哥去信,就說你因自己是江家女兒,想在自家出嫁,所以沒應,如此他既能記得謝家的情分,又更喜歡你。左右他也不會去和人對證。”

江洛倒想歎氣:“嫂子可真是累。”

謝丹晴笑道:“我這就算累了,太太那算什麼?謝丹瑜是族長的親女兒,至今前程還定不下來,太太愁得都憔悴了。偏生謝丹瑜比丹曉大一歲,她的事不定,也不好給丹曉說親事,多少好兒郎都白白錯過。如今正等著族中給個準話。可即便不叫謝丹瑜進宮,太太也難。謝丹瑜人物門第都比不上丹曉,她的親事若不如丹曉的,又卻要生怨。”

江洛想想就替沈夫人頭大:“伯母也不容易……”

自己丈夫都是尚書了,親女兒的婚事還要排在彆人女兒後麵,真鬨心!

林家族人稀少也有好處,起碼做當家夫人輕省不少。

了結一樁大事,兩人一處午睡起來,謝丹晴向江洛推薦江家現在的教書先生毛任丘:“毛先生正經是宣德九年的進士,隻可惜運道不大好,還沒做官,便連著六年丁憂,再出來時年紀便有些大了,人多病,嫡妻又一病去了,索性致仕,隻在官宦人家坐館教學。他本是京城人士,已有了重孫子,所以一概不去外地。待你出閣,我和以熙以榮南下,他一定要辭館的。林家姑娘不是還要上學?不如還請了他去。”

江洛立刻心動:“這也要看林大人。”

謝丹晴笑道:“他的才學錯不了,況且年紀已經上了六十,教女孩兒也不用太拘束,至少能讓林大姑娘上學到十歲。他的子孫都一心讀書,沒有惹是生非的。隻是一件:你哥哥不在家,我們這裡辭他的禮數欠些,林家請他,禮數便要做足才好。”

江洛便說:“那嫂子尋機讓人去林家說一聲吧,請與不請,就是林大人的事了。”

謝丹晴笑問:“我是想讓你以後提呢。”也叫林大人和林大姑娘看看妹妹的用心,承這個情。

江洛笑道:“以後我提,拜師的禮還要我準備,不如叫他忙吧。他自己的女兒,自己還不上心麼。”

謝丹晴笑歎:“罷了,你的日子,你自己過吧。我不管了。”

江洛摟住她,笑道:“他比我多活了十來年,在官場快二十年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在他眼裡,我的真心假不了,假意也真不了,最多從前我是他的人……我對他依順小心,他便以為我對他傾心罷了,或許連這也沒瞞過。我對黛玉心意如何,他自然知道。”

這也是她離開林家後慢慢才回過味。

至少在把她當成未來妻子時,他應該已經察覺到,她對他的感情,其實不到“山無棱、天地合……”的地步。

當然了。那時他單方麵把她當未來妻子,可她還在怕他啊。

現在也不能說完全不怕了。

……

“正月外祖母留我住,我隻住了三日。”黛玉神色為難,“二月過生日,外祖母要接我去,我沒去。這次……”

“這次也不去。”林如海道,“賈寶玉一日不搬出去,你便一日不去。”

“是……”雖然心中對外祖母有些愧疚,但黛玉還是知道要聽爹爹的話。

爹爹是為她好。

若寶玉不搬離榮慶堂,她去榮國府便隻能和二舅母住。前歲她才去時,二舅母並不喜歡她,她不知現在二舅母心中究竟如何,卻也不必非去討這個不開心,也為難二舅母。

她隻是……有些想外祖母和姊妹們。

雖說第一次見麵鬨了一場,但一年多來,寶玉對她不是不好,她早便已經討厭不起來了。

女兒神色怏然,林如海心裡也不好受。可大道理女兒都明白,不必再重複。且他是男子,女兒又長了一歲,他也不能再像女兒三四歲時一樣,把她舉起來抱著哄她開心。

關於男女之間為什麼大了就不能總在一處……這等的事,他、他也對女兒開不了口。

從女兒院中出來,回到書房,林如海趕緊翻了一回黃曆。今日是三月初二,離成婚的日子隻剩一個月零七天。四月初九江洛便會回來。黛玉有了繼母,許多話就都好說了。

林如海開始數著日子盼成婚。

榮國公府,賈母數完日子,更覺得焦躁傷心。

分明都在京城,兩家離得又不算很遠,怎麼她想接親外孫女來住就這麼難!

這林如海還沒再娶呢!等他真娶了新人,也不知還記不記得她這前頭嶽母!

寶玉才多大,人事不知,怎麼就不好和黛玉一處住了?又不是十來歲的大孩子!

林家分明沒有這般死板守禮……當年他和敏兒成婚前,還沒少來家裡相見……

不過是他遠著賈家的借口罷了!

哭了一場,賈母叫賈政來問:“近日和你四妹夫說過話沒有?”

賈政羞慚:“如海是都察院都禦史,事務繁忙,又常被陛下傳召。兒子不過工部員外郎,又不在一處衙門……”

賈母氣道:“他不找你,你就不會找他?還等著他來俯就你嗎?”

賈政更加紅了臉:“總是兒子無能。可兒子不去,如海還能記得昔日情分。兒子總去打攪,隻怕以後真有大事,便不好去了。”

如海都要續弦彆家女子了,那般熱鬨聘禮送至江家,其中疏遠之意,他自是體會到了幾分。雖然如海才回京那幾日過來,待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年前也依舊送了極厚的年禮,可新年他本人都沒來吃年酒,隻令家下人送了外甥女來,他也騙不了自己了。

賈母知他說得有理,不好太苛責,便令他去,自己悶了半日,心裡思索:

家裡嫉恨寶玉者多,真挪去外院,一則恐被人暗害,二則,沒了她管束,又怕老二脾氣上來,把孩子打個半死都沒人攔。黛玉不好住在老二媳婦那裡,她也不放心。但若為黛玉一時過來,就讓寶玉去和她娘住,老二媳婦心裡便更不喜歡黛玉了,又成了她給孩子結仇。

苦想半日,竟還尋不出既能讓最喜歡的孫子住在身邊,又能讓最疼的外孫女過來住的法子。

賈母心痛難耐,又想起賈敏在家時的模樣、才成婚的模樣……不禁放聲大哭。

這一哭驚動了多少人來哄勸。

不但賈寶玉和三春姊妹,因恰要到晚飯的時辰,王夫人也在,隻又不知老太太是為什麼哭,著實勸止不住。一時連臥床養胎的王熙鳳聽說都坐不住,扶著丫頭的手就跑了來。

賈母本不想如此,怎奈越見兒孫繞膝,便越想起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失了小女兒的痛。

直到聽見王熙鳳來了,她才壓著自己緩了一緩,哭罵道:“你來做什麼?叫你好生歇著,若這個孩子再有不好,叫我怎麼安心?”便令丫頭:“還不快傳軟轎送你二奶奶回去?”

王熙鳳被七八個丫頭婆子扶走了,賈母也捂住胸口,狠狠錘了幾下,同王夫人說道:“帶孩子們去你那吃飯罷,都不必來了。”

王夫人還想勸,又不好勸,隻得走了。

當夜賈政沒來。

第二日,她著人和榮慶堂的丫頭打聽時,眾人已被賈母再次喝令噤聲,誰也不敢多嘴。

她便去找王熙鳳一起想:“你說,老太太昨兒是為什麼那樣?”

王熙鳳昨日下了床,晚上便覺得肚子疼,吃了藥兩頓藥才好些。王夫人過來,她隻得扶著肚子坐起來,細想道:“昨兒老太太好像差人去林家了,想是要接林妹妹,沒能接來,所以傷心。”

王夫人便說:“這事咱們可管不了。”

王熙鳳笑道:“太太儘心,老太太心裡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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