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筠又笑了,眉眼彎彎,瑩潤的唇卻吐出一句話來,“因為你說我笑起來,就不像他了。”
“!”秦理瞳孔一縮,渾身冰涼,動作僵住了。
程沐筠卻覺得還不夠刺激,笑意更深,“我想著呢,被包養當替身呢,總歸是要敬業些的,你說對嗎?你既然覺得不像,那我就不笑了。”
“不是……”秦理下意識想要辯解,卻又發現似乎沒什麼能辯解的。
在最初的那段時間,秦理的確是因為程沐筠和宋景辰相似的地方,才會默認對方的靠近。
還有那個荒謬的包養協議,本就不該是正常戀人應該開始的方式。
秦理頹然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捂著臉。他三十年來從未這麼挫敗過,甚至開始懷疑幾年前的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頭。
什麼替身,什麼包養契約,明明是再荒謬不過的事情,他居然會鬼迷心竅般的去做。
秦理許久沒有說話,程沐筠怔怔看了他片刻,起身走到落地窗旁。
酒店在江邊,風景很好,俯瞰下去能看見蔓延到遠處入海的江水和江水之上的渡江輪船。
程沐筠推開窗戶,晨風卷入,帶走一室凝滯的情緒。
一聲悠長的汽笛聲,自打開的窗戶縫隙中擠進來,也讓心亂如麻的某人回過神來。
最初的慌亂過去,秦理冷靜些許,來之前,李醫生就告訴他不少幫助戀人建立安全感的方法,坦誠就是其中的一項原則。
秦理本來打算循序漸進,沒想到程沐筠忽然發難,他意識到,已經到了坦白的時候。
如果不坦誠,便無法談什麼未來。畢竟,腐爛的傷口不徹底剔除,放任不管,隻會拖入死亡的境地。
秦理不是逃避的性格,不管接下來是什麼,選擇直接麵對。他走到程沐筠身側,同樣看著窗外的江水。
昨夜下了雨,江水很是渾濁,翻湧著黃色的泥沙。
秦理:“我們談談,好嗎?”
“嗯。”程沐筠表情冷淡,眼中卻隱隱有些受傷之意,“我,其實一直在等你坦白。”
秦理:“我的確曾經喜歡過宋景辰。”
“這麼簡單?”程沐筠忽然尖銳起來,“不止是曾經吧,是念念不忘地心頭白月光,甚至為了緬懷他,找了我這麼個上不得台麵的……”
“程沐筠。”秦理打斷他過於激烈的話,胸口劇烈起伏幾下,似乎被挑起了怒火。
Nice。
程沐筠轉頭,看著秦理的眼睛,盯著其中因為憤怒出現的血絲,自覺真是個掰劇情的小天才。
他沒搭理秦理,繼續扮演情緒崩潰的小情人,“我在見到宋景辰的時候,就開始懷疑這件事情了,他從機場走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知道當初你怎麼會對我這麼個普通人另眼相看。”
一長串話激烈泄憤而出之後,程沐筠似乎累了。他停了下來,不再看秦理,而是繼續看向窗外。
“原來,隻是從我的臉,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罷了。”
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幾乎要淹沒在窗外傳來的嘈雜聲中。
秦理盯著程沐筠的側臉,皺眉看了片刻,還是堅持最初的想法。
坦白,才能繼續。
“我不否認,最初認識你的時候,還沒徹底放下景……宋景辰,默許你的靠近,也是因為你們相似的地方。”
說到這裡,秦理停頓一下,轉身自包裡拿出一份東西,“甚至,還簽下這個荒唐的東西。”
他這次過來,本就準備解決過去存在的問題,也好在存了這個心,把這份合約帶了過來。
程沐筠沒有接,隻是低頭看著。
果然是那份包養合約。
程沐筠:“係統,你們這狗血劇本能不能講點邏輯啊,這種合約法律根本就不認可的啊,為什麼還真的要簽啊。”
係統:“上麵的字跡可是你自己的。”
程沐筠:……
他低頭看著那份包養合約,除去一開始的兩三年,這份合約在之後的日子裡,兩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
也不知道秦理從哪裡找出來的。
秦理見他不接,並不生氣,而是捏著合約,直接撕成了兩半。
他看向程沐筠,說:“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錯了,錯得離譜。我早就放下了宋景辰,在認識你不久之後,你……能不能原諒我?”
程沐筠怔怔看著秦理許久,眼眶微微泛紅,卻還是果決地搖頭,“不行,我受不了,這段時間我整晚整晚的地睡不著,我看到你,就想起……我放不下。”
秦理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盯著程沐筠許久沒有說話。
房間之內,沉默下來。
而此時,外麵不知怎麼,又下起了雨。
明明十分鐘前還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轉眼間便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的砸在落地窗上。
除去雨聲,房間內竟安靜得隻能聽到兩人呼吸的聲音。
秦理直直看著程沐筠許久,對方也沒有任何軟化。他注意到了,程沐筠的左手手指又開始微微顫抖,眼眶也微紅。
秦理心頭發緊,像被狠狠攥了一把,疼痛的感覺蔓延開來。他不能再刺激程沐筠了,隻能妥協,不管程沐筠要求的是什麼,都先答應下來。
他開口問:“你決定了?”
程沐筠點頭,“嗯。”
秦理卻忽然笑了一下,又收起所有表情,說:“之前的一切,是我做錯了,現在這麼輕描淡寫地說要放下過去,的確太過草率,並不誠懇。”
他停頓一下,繼續說:“如果你堅持,先分開一段時間。”
“嗯。”程沐筠沒有看他,隻是輕輕應了一句。
秦理起身,“我先走了。”
直到關房門的聲音響起,程沐筠才有所動作,走到床邊,把自己重重地砸了下去。
片刻過後,他才翻身,盯著天花板說了一句,“演戲好累啊。”
係統過了片刻,用一種驚喜的聲音說道:“進度條,進度條終於動了,95%了!勝利就在眼前啊!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離開了!”
程沐筠心中一喜,又想起一件事情來,“離開這條劇情線我會去哪裡?離開渡劫係統?回神界等下一次修複?”
“啊,這……”係統吞吞吐吐,遲遲沒有回應。
“嗬,看來是回懲罰世界吧,那我那麼拚命乾什麼,不如拖著這點進度條玩幾年再說?誰要去懲罰世界當舔狗啊。”
係統急了,“你冷靜一點,那啥,上麵說了,這個世界修複完美的話,你回懲罰世界不會給你強製灌輸愛意的。”
程沐筠卻是聽出言外之意,“隻是不強製灌輸愛意嗎?聽起來沒這麼簡單啊。”
係統跪了,老老實實交代,“就是,那啥,因為懲罰世界也是個完整的劇情世界,你的行為要符合邏輯,不能太離譜。”
程沐筠懂了,倒也不介意,隻要不強迫灌輸愛意,辦法總比問題多。
比如,他可以裝失憶啊,作為失憶的一張白紙,把蕭屹川那個傻逼忘得一乾二淨不是很符合邏輯的事情嗎。
這靈感,還是宋景辰給的呢,真是個合格的好隊友。
程沐筠開心了,笑眯眯地拉上被子準備睡一個回籠覺。
至於工作什麼的,都分手了下堂了,誰還給秦理賣命工作啊。
***
秦理離開酒店之後,去了趟分公司,花了兩天時間睡在公司裡忙公事,之後沒有停留,直接回了A城。
他回家之後,又在二樓待了整整一天,清理掉所有遺漏下來的和宋景辰有關的東西。
宋景辰的房間,已經被清空,秦理整理的是他曾經的房間。
他平時工作忙,搬進來後幾乎也沒進過二樓的房間,本來誤以為是不想觸碰心中的不甘。
現在一樣樣東西清理過來,秦理卻發現,隻不過是這些東西在他的生活中變得無足輕重罷了。
他毫不猶豫地把一切留有宋景辰痕跡的東西扔進一旁的塑料垃圾袋,從被宋景辰畫上圖案的校服,再到共同看過的課本,零零總總的,裝滿了大型垃圾袋。
清理完畢的時候,已經臨近晚飯時間,秦理接到了阿峰的電話。
宋景辰出院,他們一群人決定吃頓飯慶祝一下,順便去去最近的黴運。
秦理想到這些年來很多方麵的細節,關於小圈子裡朋友對程沐筠若有似無的排斥。
他此前並不在意,現在看來卻是極為如鯁在喉。考慮片刻,秦理決定赴宴,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比如,程沐筠是他認定的,要一起走過後半生的伴侶,如果不尊重他的配偶,那也沒必要繼續當朋友了。
吃飯的地方定在一家環境不錯的私房菜館,侍者問明身份之後,就直接把秦理帶了進去。
服務生停下來打開包廂門的時候,裡麵卻隻有宋景辰一人。
秦理猶豫一下,這才走進去。
他坐下,直接問道:“其他人呢?”明知故問。
宋景辰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先坐。”
他的記憶並沒有完全恢複,暫時隻想起了回國前的事情,回國後的那些細節,都是從其他人口中聽說的。
不過有一件事情,宋景辰可以肯定。
他喜歡上秦理了。
從昏迷中醒來見到秦理的第一眼,他就莫名心跳加速,躺在醫院的時候,也時時刻刻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到秦理。
出院那天,秦理沒有來,據說是趕去B城忙公事了。
當時來接他的阿峰就說,秦理這個工作狂可是為了他連公事都臨時放下。
之後便是幾個朋友七嘴八舌地補充細節。
什麼秦理出差的時候趕回來給他過生日,什麼為了他一擲千金買回了他爸的遺物,什麼發生車禍的時候為了護住他傷了手之類的。
宋景辰便覺得,自己或許應給秦理一個正麵回應了。
年少的記憶在失憶又慢慢記起的過程中變得特彆清晰,他想起當初秦理不講道理地回護和偏袒,想起出國之後明明經濟困難,卻一次又一次攢錢出國來看他的秦理。
他心潮澎湃起來,便找了理由讓人約秦理出來。
宋景辰看著對麵那人英挺冷峻的臉,扣到頂端的襯衣透露出滿滿的禁欲氣質,還有喝水時微微滾動的喉結。
砰砰砰——
他的心越跳越快,臉上也有些發燙。
“他們還沒來?我打電話催一下。”
聲音如同音質完美的大提琴一般,華麗優雅,說出來的內容卻不解風情。
宋景辰一慌,“啊,我有話跟你說,這些天,我住院你還要放下工作天天來看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雖然秦理每天過來的時間都不是獨自一人,肯定會跟俞少寧一起來,來的時候也多是沉默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工作,還時不時要去走廊接電話,跟他說的話還比不上俞少寧的三分之一。
但作為工作狂的秦理,能在工作間隙趕來醫院就為了陪他半小時,宋景辰也知道這是非常特殊的待遇了。
秦理:“沒事,你當時想撲過來護住我,出於朋友的道義,應該幫你恢複治療。”
宋景辰愣住了,打擊過大甚至沒聽到旁人的名字,他喃喃問道:“我護住你?不是你為了救我受傷了嗎?你的手臂上那個傷口,不是因為保護我嗎?”
秦理莫名其妙,說:“我手臂上的傷口是被玻璃劃的,當時我係著安全帶,也沒法越過扶手去保護你,倒是你沒係安全帶才受這麼重的傷,下次不要再忘了。”
“……”宋景辰很尷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秦理卻有些坐立不安,頻頻看手表,“阿峰他們還沒來?”
宋景辰見他似乎又想起身去打電話,連忙開口:“小理,我現在很多事情都記得不太清楚,但以前的記憶卻特彆清晰,當初我在國外時,你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過來,就為了看我一眼。”
秦理正想解釋,其實他每次都是去出差,順便過去看一眼而已。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宋景辰繼續說了下去。
“我以前不懂得珍惜,經過這次車禍,我才發現,其實我心裡是喜歡你的……”
砰——
宋景辰的表白停了下來,他愣住了,看著突然站起來,眼神中甚至有些驚慌的秦理。
秦理滿心疑惑,“你,是不是車禍撞壞腦子了,這真的是錯覺,我早就放下了,隻把你當普通朋友而已。”
宋景辰臉色慘白,“你,可你不是為了我出差趕回來給我過生日嗎?”
秦理:“那天是俞少寧開車,我上車就睡著了,醒過來就被他拉到會所去了。”
“那,你不是還花三百萬拍下了我爸的遺物送給我嗎?”
秦理:“……那錢是借給你的。”
宋景辰:“……”
說到這裡,秦理也察覺到這次的飯局不太對勁,他起身,手搭在門上準備離開的時候,補了一句。
“以後不要這麼做了,我怕沐筠誤會。”
宋景辰聽到沐筠這個名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一時半會也沒想起來這是誰。他見秦理要走,急急站了起來,“秦理,你,能不能當做今天是我昏了頭,什麼都沒說過。”
秦理回頭,眉頭微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對嗎?”宋景辰不覺得秦理會拒絕自己。畢竟,曾經他拒絕過秦理那麼多次,對方都不介意。
宋景辰,很早之前就知道秦理喜歡自己。
隻是那時的秦理,完全不符合他對於愛人的想象。他不想接受,卻又舍不下對方的好,便以自己是異性戀為借口,不動聲色的拒絕。
秦理似乎相信了,便固守在朋友的界限裡,不再跨越半步。
現在,他主動跨越這條界限,即使現在秦理表示拒絕,他也相信對方之後會想清楚的。不過是被拒絕過太多次後的不自信罷了。
宋景辰能確定。
沒想到,秦理卻是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抱歉,沐筠很介意那段過去,所以之後我不會再和你見麵了。”
說完,他沒有任何留戀,果斷開門離開。離開之前,甚至還留下一句話。
“借給你的三百萬,還是寫張欠條比較合適,你寫好讓俞少寧轉交吧。”
宋景辰如遭雷擊,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然後就覺得腦中一陣劇痛。
無數被遺忘的記憶洶湧而上,他想起來了。
強烈的羞恥感和被愚弄的憤怒,讓宋景辰控製不住地掀翻了桌上精致的碗碟。
他雙目通紅,隻想著要做些什麼來彌補自己受到的羞辱。
在一片混亂的畫麵中,宋景辰忽然想到了他生日那天晚上,俞少寧在醉酒之後,呢喃著說的。
關於,程沐筠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PS:裡麵的醫學相關都是我胡謅的,劇情需要不要當真,明天也是晚上十二點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