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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要跟著去?”年將軍促狹地問。

他倒是想……

顧雲卿緩了緩:“不了,樸柏跟著去吧。”

年樸柏:“是,大人。”

好嘞,他就知道自個兒是個護衛。

覷見大哥毫無反對之意,年小將軍鬱悶地想。

誰還記得他是個正兒八經的小將軍?

……

白辛兩人在前麵領路,離百騎馬跟在後頭。她不太會,程秋坐在她後麵,年樸柏在旁邊教她,騎了一小段路,為了趕時間,馬匹就加速了。

離百感覺自己成了條上岸後隻會撲騰的魚,抱著馬脖子,不敢亂動。

她抬頭看見廣闊的淺藍如紗織的天空。輕柔的風吹拂如紗白雲流動,原來蜀川不都是山,也有一望無垠的平地和田園。它們的植被枯敗、稀疏,露出黃褐或烏黑的土壤,茂盛的是無法入口的荒草荊棘,像固執的小惡魔死死占據土地的資源和營養。

小將軍策馬到她身側,也看那些荒草。

瞧著荒蕪了些,後頭恢複也難,但至少沒有了最嚴重時餓殍遍野的景象。

老皇帝如今有點迷信的征兆,大體也不是昏庸的,否則也不會有年家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統治下的朝廷從未放棄蜀川大地的百姓,這一點,就像強心劑,攥住了蜀川的一口氣。

年樸柏又想到朝堂上爭鋒相對的幾位皇子和郡王親王,忍不住歎氣。

大皇子和三皇子一邊的,二皇子和五皇子一邊。

大皇子有勇少謀,二皇子聰敏慧絕卻也顧慮甚多,三皇子就是個憨憨容易被人忽悠當槍使,四皇子諸事不管。

與二皇子同母的五皇子年少心純,尚未分出宮去,頭上有個哥哥和當貴妃的娘頂著,想一出是一出,天馬行空的想法讓貴妃宮裡的人頭疼不已,時不時還做些坑娘坑哥的事。

至於其他明知太子頭銜落不到自己頭上的皇子,年紀不大,不能常出宮,就讓小廝護衛侍女帶好玩的進來,紙人戲法、看話本、轉花燈、冰溜子、踢毽子、葉子牌、捏糖人……隻要不太過分,宮裡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在某些人的放縱下,倒是讓他們玩得快樂的不行。

總之,沒一個是當太子的料。

大明的未來……

離百古怪地瞥了眼唉聲歎氣的年小將軍,摸了摸馬兒的鬃毛,悄悄坐直。

其實、其實她也沒那麼難教,小將軍沒必要一副失望的樣子,讓她心裡可不好過了。

再往前走段路,目極之處出現了人的影子。年小將軍看出那是翻地的村民。

再近些,離百也看清了,翻地的幾個村民也看清了他們,起先還想跑,後頭瞅見年樸柏揚起的軍旗,又走回來撿起鋤頭。

這村子就是路窈窕三人暫居的村子,他們下了馬往裡頭走,程秋察覺比他們走時人多了不少,一問,三個人都不在村子裡。

像根麻杆樣的村民恭敬又追崇:“高仙師同兩位客人去其他村子救濟蒼生了。”

離百三人:“……”

大爺,救濟蒼生不是這麼用的。

幾人又去村民指的那個村子,這一拜訪打聽,不得了,高道長在附近一大片地區出了名,玩大發了。

年樸柏生了興趣,要看看這個據說有大本事的“活神仙”。

小姑娘心裡想,完了。

大明律法裡,傳播迷信是關幾年來著?三年還是七年?

高道長沒想那麼多,他看見來接自己的三人,熱淚盈眶,兩隻手要去握離百,被白辛不客氣地拍開了:“嗚嗚,你們終於來了,終於來了……”

路窈窕關緊門,看他這個樣子滿心無語:“都待了這麼久還不習慣?”

“這是能習慣得了的麼!”高道長覺得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疼,路窈窕和魏遠航不要端架子,想吃吃想喝喝。可憐他一個人在這邊嚼糠咽菜,他們杵隔壁吃香的喝辣的。

“……我們什麼時候吃香的喝辣的了?”魏遠航納悶地抓抓頭,隨後道,“那不是你自個兒和村民說是喝啥清風玉露就能活著的嗎?”

高道長絮絮叨叨的話一噎。

其他人都笑了。

追根究底,是他自己給自己挖的坑,賴不得彆人。

年樸柏也笑,他看出來了,活神仙沒有,怕苦怕累的普通人一個。

高道長自然是要跟著他們走的,幾個村子的人都不舍得,眼淚都掉了,有人問:“仙師,您走了,俺們咋辦啊?”

高道長揮揮袖子,颯然又超脫:“過兩日,自會有朝廷來使分糧除疫,引諸位築家安田。”

幾個在前頭的人哭得最大聲:“都是有了道長您,賑糧才能來的如此之快……”

年小將軍挑眉,灼灼注視定在高道長身上。

高道長一個哆嗦,心說你可彆害我,趕忙開口:“非也,非也,賑災一事乃當今天子慈悲濟民,吾等應謹記於心。”

村民又問真不能留嗎?高道長以他們緣分到此回答。

見他打定主意,眼含熱淚的村民簇擁上來,往他懷裡塞東西。一塊布、半個窩窩頭、一個雜草編的花冠……什麼都有。

高道長抱了個滿懷回到隊伍裡,白辛騰了個袋子給他裝。

高道長騎在馬上,看著村民都站在一起目送他離開,心好像打開了一道口子,有不在計劃之中的東西擠開滿心的金銀珠寶鑽了進來。

他莫名的,在胸前掐了個道士正統的祈願手勢。

——“願諸位往後平順喜樂,福泰安康。”

魏遠航騎他旁邊,虎頭虎腦湊上來:“你說什麼?”

高道士臉一紅,咳了下,把手牽住韁繩:“什麼?我沒說話啊。”

“哦。”

……

西陽軍被地毯式的搜捕完畢後,藏於蜀川的一些商人也願意出來了。他們其中一些就是聽聞號召來蜀川運送朝廷物資的商船商人,不是所有人都被殺了,一些人拚著命躲了,一些人抓了,最後活下來的不少。

他們運送的東西沒有保住,但這種情況年將軍了解過後將人名統計下來,擔保朝廷不會怪罪,還會做出補貼。

因為從清夫的帳篷裡搜出的毒|藥被把控,河流也漸漸自清成平常的水色。魚蝦未見,河底沒那麼渾濁了。後麵的商船也順利沿著水道進入蜀川,許多商船不知自己避開了一場大難,成功將東西交給顧雲卿和年將軍等人,取了憑證便再次沿水路離開。

離百也悄悄在蜀川的內海處把自己的大船放出來,把東西給了顧雲卿。

她在內海的海底引了一些水下生物朝內河流動,當她從水下露出半個頭,透過濕漉漉的長發隱約看見岸邊有一個挺拔的熟悉的身影站立著。

天色將亮,內海的邊沿是沙與土融合成的淺色地帶,吹拂的風也不同於外海的浩蕩平緩。

海風都是冷的。

少女躲在距離那岸邊幾十米遠的水下,隻把眼睛和小巧的鼻子露出來,嘴裡咕嚕嚕吐了幾個小泡泡。

幾條色彩斑斕的魚兒不怕生地在她海水浮動的發絲間穿梭,她像是警惕著觀望的小人魚,判斷良久,確認岸邊隻有那一個人,她慢吞吞地擺動雙腳靠近。

魚兒們貼著海藻般的發絲遊,等發絲大半露出水麵了,才四散開來。

岸邊的顧公子用巨大的布包裹住濕漉漉的少女,他習慣著幫她輕柔地擦了一會兒頭發。

大布下的小姑娘暖呼呼地眯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推開,要自己來。

顧雲卿靜靜站在旁邊凝視著她,等離百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一挪,他彎下腰,修長的身體半籠罩住了小姑娘。

他輕聲說:“百崽,怎麼突然這麼客氣了。”

客氣到令他憂慮。

離百想了下,周圍沒人,就他們兩個,總的來說是個說清楚的好時機。

“顧公子,我們分手吧。”

大概是想了很久的事,她沒怎麼猶豫委婉,直接說了出來。

陽光鋪灑大地的瞬間是很安靜的。漫及山川、田野、海浪和人的身上。

岸邊兩人的長發上也披了淺淺的金,顧公子花了好些功夫,理解“分手”兩字的意思。

從小姑娘口裡偶爾會蹦出些奇異的詞彙,他理解後大多會忍俊不禁,這一次……卻如何也感不到鬆快……

顧雲卿的眉心脹痛,錯覺中有些喘不上氣來:“……為何?”

興許不過是小姑娘的一個玩笑……可說到頭來,離百很少拿這種事開玩笑。

哪裡出了錯?他們之間……前兩個月,上次離開前,不還是好好的。

氣氛有些讓離百不舒服,她想了想,可能是風有點涼,於是裹緊了些。思及這個暖呼呼的大布還是顧公子給的,她自覺很有耐心地回答:“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今後你有了喜歡的人,有了我就不好追了,所以我想了想,我們分手吧。”

“唔……分手後我們也可以做朋友。”

“朋友……?”他的眼睛被刺痛般眨了下,整顆心從第一句話開始就被匕首剜出血淋淋的洞來。

他深而緩的呼氣,輕聲問:“百崽……誰告訴你,我……不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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