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溫采在寒意中驚醒。

現在並不是冬天,房間裡其實也沒有那麼冷,但他坐在被子裡,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仿佛寒氣穿透了被子和衣服,一點一滴浸透他的骨髓。

暖氣停了有段時間了,原因不言而喻。隔著一道防護牆,卻仿佛兩個世界,華庭海裡,居民習慣了讓暖氣從早開到晚,不會去想浪費的問題,華庭海外的集落卻基本逃不過能源緊張的問題,供暖費用也要更高。

溫采顫顫巍巍從被窩裡爬出來,把自己能找到的衣服全部裹在身上,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冷。

窗外,三個月亮的冷光灑落進來,在他的被子上形成三道顏色不同的光暈。

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沒有聽到房間裡的另一個呼吸聲。

身體裡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住了,溫采僵硬一刹那,手腳並用地撲向奶奶的床邊,他動作太急切太慌亂,差點絆倒床邊儀器,手腕不小心撞上堅硬的桌角,那一瞬間簡直痛徹心扉。

但溫采顧不上自己的傷勢,他匆忙抓過儀器,一邊拽著奶奶的手,一邊為她做簡單檢查,目光掃過儀器上的數據,呼吸頓時一窒。

上次集落裡的醫生就說過,他對奶奶的病沒辦法……

老年人的生理機能不比年輕人,到了年齡總會變得格外脆弱,但溫采知道,在華庭海,很多老人年紀更大,也比奶奶身體更不好,但他們能夠接受良好的治療,就算重病纏身,也不至於像奶奶這樣。

華庭海……他要帶著奶奶去華庭海才行。

時間顧不上溫采多想,他匆匆向鄰居的黑車司機借了車,和他合力把奶奶搬上車,自己跳進駕駛室,將目標設置成華庭海。

他正要出發,鄰居馬叔走過來,往他頭頂扣了頂鴨舌帽,力道有些重,壓得溫采頭下意識一低,整張臉都隱藏在了帽簷下。

溫采正忙著把帽簷抬起來,忽然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隨後身旁座位裡有人坐下。

“你年齡不夠。”馬叔言簡意賅,掃了眼男孩的臉,目光不掩擔憂,“還有,你不一定能進華庭海,之前……”

在他的目光中,男孩嘴唇抿成一條固執的直線。

“我有準備,原本我就打算區華庭海,這次一定能進去。”

他把帽簷壓下去一點,低聲說:“……我要陪著奶奶。”

聽他這麼說,馬叔隻是歎了口氣,發動車輛。

“呼——”

微涼的星月夜中,車輛緩緩離地,駛向集落的出口。

黑車載著三個人風馳電掣,轉眼間到了華庭海防護牆的出入口。

這一道檢查還不算嚴,並不需要進行人臉識彆,但想到以往的經曆,溫采忍不住屏住呼吸,越發把頭低了下去。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愈演愈烈,視野被帽簷切走一半,隻能看見自己的雙腿,細瘦的腿正在微微顫抖。

時間在他的感覺裡似乎無限拉長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溫采終於聽到了熟悉的“嘀”聲,接著車輛緩緩向前,行使出一段路後,開始慢慢加速。

溫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接下來就隻剩下入城檢查,溫采為了過這一關準備了半年,隻是還沒有實際嘗試過,雖然之前他和馬叔信誓旦旦,但他對於通過也沒有太多的信心。

熱汗濡濕了掌心,溫采攥緊了拳,屏住呼吸,數著秒數——

他們通過了入城檢查,當車輛行駛在華庭海的道路上時,溫采仍然有些恍惚。

大概今天真的是他的幸運日,他居然真的順利進入了這座城市,而沒有像以往一樣被攔下,一群高大的男人抓住他的後頸,把想要闖過去的他按倒在地,冷冷的聲音在耳邊宣讀對他的判決——

“你不被允許進入華庭海。”

奶奶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喉嚨裡堵著濃稠的黏液,她無力地咳嗽了兩聲,最後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溫采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趕緊站起身向後探去,想要看看奶奶的情況。

車輛忽然一個急刹。

溫采身形一晃,眼看奶奶要摔下座椅,連忙伸手去接住她,剛剛撞到桌角的手腕受力,霎時鑽心地痛起來,這股痛感來得太猝不及防,溫采險些沒辦法扶住奶奶。

他忍著痛扶住奶奶,抬頭正想問問馬叔發生了什麼,刺眼的紅光從窗外的濃霧中掠過,幾道身穿製服的身影從霧中走出,落入溫采的眼中。

熟悉的製服仿佛一針強力的冰霜,注入了溫采的血管裡,他一瞬間手腳冰涼,耳邊隆隆作響,幾乎聽不清車外的聲音。

“檢查。”車外的人說,“你車上的人是誰?”

……

殷凝晝走出博物館時已經是深夜。

灰蒙蒙的濃霧在城市中彌漫,即使能見度依舊不超過三米,依舊能讓人感覺到這座城市已經安靜下來。

路上還有打著車燈的車輛來來往往,這座城市的快節奏似乎從未改變,即使在夜晚也不會真正靜止下來,但路上已經不存在多少行人,連不遠處的海市也沒有了之前的喧囂,在迷霧和燈光的襯托下,反而顯出幾分鬨市中的靜謐。

殷凝晝在街道上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

他神情凝重:“朋友們,我好像沒有訂酒店。”

華庭海:“這種事不應該在來之前訂下來嗎?”

殷凝晝振振有詞地說:“不行,我搭的是黑船,船票上可沒有寫抵達時間,就像原本預計十天,結果呢?我足足在路上呆了十六天,下次我真該投訴他們。所以,你看,要是我提前訂了,六天的房費可就浪費了。”

華庭海:“……”

從很久之前開始,華庭海就沒體驗過缺錢的感覺,就好像家族產業遍及幾省的富家少爺,習慣了帶著代行者浪來浪去,如果有欣賞的美人,還經常讓代行者幫自己一擲千金,買起單時從來不帶眨眼……

而現在她遇上了這麼一個……省錢省得坦坦蕩蕩的人類。

哪怕殷凝晝在這邊這麼真情實感了,華庭海也實在不能理解這種精打細算。

“還有,做我們這行的就不能提前訂好行程,”殷凝晝侃侃而談,“看看電影吧,有多少人是被查出名下訂購的全部項目於是被堵上門的?噢,我都數不清了。恕我直言,隻有無藥可救的蠢蛋才會提前把酒店訂好。”

華庭海:“……”他是不是越說越來勁了。

但是蜃龍當然不會被繞進去,隻是故作關心地驚呼出聲:“那你該怎麼辦呢?這個季節可是旅遊旺季,妾身這裡的酒店恐怕很難訂。”

殷凝晝:“真的?有錢也不行?”

華庭海:“嗯?有很多錢當然可以,你需要嗎?妾身可以給你推薦幾家。”

殷凝晝:“……”他剛剛好像聽到了一個可怕的字眼。

他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對了,我似乎沒有在你這裡看到流浪漢,他們平時都在哪裡?我猜他們有個固定的地方可以窩著,比如地下通道……話說剛剛那群小孩是哪家福利院的?這個點那邊還允許訪問嗎?”

華庭海:“………………”

正當蜃龍在“讓這個男人去和流浪漢睡吧”和“好歹也算是自己的代行者不能這麼沒格調”之間激烈掙紮時,殷凝晝忽然聽到了不遠處的嘈雜。

似乎有誰在爭執,霧裡一切都朦朦朧朧,殷凝晝隻能看見模糊的影子一躍而起,細手細腳,像是沒長開的少年。

影子剛剛躍起,很快被周圍幾個成年人的影子按倒,被壓在車上,身體不斷掙紮,憤怒地喊道:

“我沒有——讓我去醫院!我奶奶生病了!讓開——”

殷凝晝一向愛管閒事,看到這一幕,當即停下腳步。

“好吧,這又是什麼事?”他明知故問。

事發現場離華庭海就幾步遠,蜃龍掃了一眼:“如你所見……唔,原來是這樣。”

她說:“車上那個老人活不過今晚了。”

如果是彆人說,殷凝晝可能還要抬一下杠,但說這話的是城市意誌,預判人類剩餘多少生命是他們的本能,如果他們希望,他們甚至能夠暫時保留人類的生命,延長他們到死亡的距離。

但華庭海並沒有說什麼,殷凝晝也沒有問。

對城市意誌來說,人類個體的悲傷不值一提,他們沒必要耗費自己的力量去做這種沒什麼意義的事,更何況這隻是他們司空見慣的、每天都在上演的故事。

生老病死,本來就是尋常。

殷凝晝能夠理解這種想法。

“這附近有監控之類的東西嗎?能夠記錄下我長什麼樣的?”他左右看看。

“嗯?沒有。”華庭海說。

說話間,殷凝晝已經解下鬥篷,反過來披上,把自己包裹住,麵具也摘了,沒怎麼打理過的黑發頓時四處亂翹,被他拉上兜帽遮住,接著毫不猶豫衝向正在扭打的幾個人。

從殷凝晝蘇醒到現在,也過去了有一兩個月,稍加鍛煉之後,小少爺的身子骨也沒那麼虛了,再加上他現在還有華庭海的祝福,足夠支撐他輕鬆拿下幾個人。

短短片刻,其中一個人就被他擒住摔翻在地,剩下一個正倒在地上翻滾,身體弓成蝦子,捂著襠部說不出話;另一個被踹進霧裡,不知道撞到了什麼,隻聽見一陣叮鈴哐啷,人就消失在了霧裡……

憑著一個人,殷凝晝就營造出了沸反盈天的效果,幾個執法人員被他搞得東倒西歪,根本顧不上他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