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肚子裡有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所有的地方都沒有記錄過他的存在。
那個孩子,是完完全全屬於他們的。
至於那個女人,生下了孩子以後,她的使命就結束了。
“兒子,那個女人一定在外麵惹了什麼人。有一段,有人在四處偷偷找肩膀上畫了個杯子的女人。她的肩膀上就有。”
“那個女人瘋了,每天都在叫著,讓我們放她走,這樣她早晚會被人們發現的。後來,她是病死的。”
“謊話!”張雲偉叫著,“警察會驗屍的,你們彆想騙過我!”
張兆信歎了口氣:“我們沒有辦法,才殺掉她的。”
“我們是用的是碳火,在屋子裡燒了碳,她就睡著了,一點也不痛苦的。”
他們訴說著沉於歲月之下的罪惡。
張雲偉看著麵前兩位瑟瑟發抖的老人,咬著牙,又遞給了他們一人一件衣服。
他想起來,小時候自己想吃一種糖,纏著張兆信買給他,他想到他生了病,季梅英徹夜不眠地照顧他。他想起來季梅英做的疙瘩湯的味道,想起了張兆信給他買了房子和車,還把自己的冷庫給了他經營。
可是這些都不是他們殺人的理由!這一切再美好也不能掩蓋罪惡,這不應該是他的人生!
他像是站在天平的中央,一邊是養育之恩,另一邊是殺母之仇。
他皺眉發問:“孩子對你們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季梅英嗚嗚哭著:“兒子,你就是我們的命啊。媽媽不能沒有你。”
張兆信道:“兒子,你還沒有孩子,你不會知道的,孩子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多麼重要。失去了孩子,又會讓人多麼傷心。沒有孩子的家,就是一座墳墓。”
“有那麼多失獨的老人,他們也沒有你們這樣,變成殺人凶手。我沒有孩子,我也過得很好!”張雲偉厭惡道,“還有,不要叫我兒子,我覺得惡心。”
他在小學時,曾經被班上的同學欺負,有一個胖子是和他住在一個小區的,指著他說:“你根本就不是你爸媽親生的,我們的爸媽都是年輕的,你的爸媽卻那麼老。我媽說,她根本就沒有見過你媽大了肚子,你是他們垃圾堆裡撿來的野孩子!”
他從那時候起,就發現了自己和彆人的不同。
他翻遍了自己家裡的相冊,沒有找到一張母親懷他的照片,隻找到了她懷著哥哥姐姐的照片。
甚至在他出生的兩個月前,母親還身材苗條,絲毫沒有懷孕的樣子。
高中時,他學習了生物。
張雲偉翻出了父母的體檢報告單,他們的血型證明,他不可能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在一年以前,有個男人找到了他。
那個男人,名叫孟時。
他找他聊了一次。
那是個奇怪的男人,說著一些奇怪的話。
“我找私家偵探,把檳城同齡的人找了個遍。其中,有一些我拿不準,但是你,我很確定。你應該不是季梅英和張兆信的孩子。你是個容器的孩子。我覺得,你是被姑獲鳥抱走的。”
他沉下臉,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聽不懂男人的謎語。
孟時看著他微笑了:“我隻是來看看你,看看你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他站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關心那些,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的養父母也很疼愛我。”
“你就不好奇,你的親生母親會在哪裡?”孟時微笑著,嘴角挑起,“她不會被你的養父母殺了吧?殺母奪子,沒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搶彆人的孩子作為彌補。”
張雲偉的眼睛瞬間睜大,孟時的話在他的心裡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他快速離開了那裡。
從那天起,父母的溺愛,看在他的眼裡變了味道。
養大自己的人,會是自己的殺母仇人嗎?
他從家裡搬出去住,不敢吃他們給予的食物,拒絕了父母給他安排的相親。
他四處去尋找著知情人和蛛絲馬跡。可是他始終不敢去問真正可能知道真相的秦阿姨。
直到今天……
他遠遠地看著警察們處理那具屍體,覺得身體從腳底開始犯上來一股寒意。
為什麼有人會做這種事?
他從未這麼急於求證,想要了解真相,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世。
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否真的就是那個女人,被眼前的人凍在寒冷的冷庫裡,凍了三十年。
現在他知道了一切,可是並沒有覺得如釋重負。
張兆信和季梅英兩個人在他的眼前痛哭流涕,說自己知道錯了,求他給他們留一條生路,放他們去自首。
他把所有的衣服丟在了地上,看著他們拚命去搶那幾件衣服。
張雲偉走出了冷庫,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他的雙目赤紅,望著遠處的那團黑暗。
三十年前的那一晚,他的母親是不是也是如此,望著城市的儘頭。
一根煙還沒抽完,張雲偉似乎並不意外,有輛車停在了門口。
顧言琛從車上下來,沈君辭也打開了後門,無量躥下車,向著前方的男人飛奔而去。
其餘幾輛警車也開進來,停在周圍,堵住了他的退路。
張雲偉沒有多說什麼,他扔掉了煙頭,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任由手銬銬住,隨後他說:“手機在我口袋裡,我剛才錄了音。”
顧言琛問:“你已經問出真相了?”
“這種事,還是自己問出答案比較好。”張雲偉苦笑了一下。
兩位老人終於被從冷庫裡救了出來,他們被警員們戴上手銬。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是他們有不同程度的凍傷,會被送往醫院。
張雲偉冷眼看著這一切:“我沒想殺死他們,但是我也沒有想讓他們好過。他們凍了我媽三十年,我總得讓他們也嘗嘗這種滋味。”
如果警察不來,過一會他也會把他們放出來。
顧言琛道:“如果他們死了,那你就和他們一樣了。”
張雲偉點頭,眼神恢複了清明:“我知道,殺了他們不值得。”
沈君辭想到了什麼,拿出了手機裡存著的何文林照片給張雲偉看:“你是否見過這個人。”
張雲偉辨認了片刻:“見過,就是這個人,告訴了我養大我的人可能是我的殺母仇人。”
並不是所有的人被魔鬼誘惑以後,都會走入地獄。
在人與禽獸之間,他還是選擇做個人。
法律會製裁他們,那兩個人殺了人,會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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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DNA化驗,警方確認,張雲偉和那具女屍存在親子關係。
一起凍屍案終於告破,顧言琛順著張兆信提供的信息查了過去,找到了於悅的身份。
於悅的父母還活著,當他們知道女兒曾經去過舊房子尋找他們,兩位老人抱頭痛哭。他們也願意認回自己的外孫。
中秋假期過去,餘深卻找到了顧言琛,神色凝重地把他拉到了走廊裡。
“顧隊,我發現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顧言琛問他。
餘深道:“在這次之前,我們搜索了警務資料,沒有找到於悅父母的報警記錄。”
顧言琛嗯了一聲,他也發現了這一點,正因為此,他們沒有能夠第一時間確認於悅的身份。
可是根據於悅父母的供詞,他們在女兒失蹤以後,曾經報警。
檳城市局已經於十幾年前實現了所有案件檔案電子化,數據聯網,也實現了電腦數據化辦公。
陳年的資料和案件都已經經過了掃描和整理,保存在警方的檔案庫裡。
顧言琛問:“有沒有可能是記錄遺失?”
餘深搖了搖頭:“消失的檔案不止這一起,我去查找了警務係統,在其中,我沒有找到我父母的失蹤記錄。”
他是那起案件的報案人,這麼多年來,那個案子是他心頭無法消除的傷疤。
進入刑警隊以後,他一直沒有去主動搜索過那個案件。
直到於悅的失蹤案對不上檔案以後。
顧言琛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不可能,那雖然也是距今十幾年的案件,但是是市局偵辦的,陸英還是那案子的經辦警員,案子非但應該有報警記錄,還應該有警方的調查走訪資料。
餘深道:“我根據案件編號查了過去,編號不一樣,卻和另外一起案件資料內容相同。所以瀏覽編號時根本無法發現缺少了記錄。”
顧言琛安慰餘深道:“我知道這件事了,我會核實一下。找到你父母案件的卷宗。”
餘深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顧言琛回到了電腦前,他思考了片刻,打開了警務係統,隨後他輸入了莫雪晴的名字。
在當年,母親失蹤以後,姥爺姥姥也是報過警的。
按照正常的操作,隻要輸入這個名字,係統裡就會跳出相關的案件。
顧言琛按了一下回車鍵。
屏幕上出現幾個字:未找到相關記錄。
他又輸入了一個名字:“林落。”
這一次案件資料彈出,這是顧言琛最熟悉的案件,他幾乎把裡麵的所有供詞背了下來。他翻到下方,看到了班長的證言:我看到周辰刺傷了林落。
可是他記得原檔上是:我沒有看到那間房間裡發生了什麼。
在那個瞬間,顧言琛覺得從背後湧上了一股寒意,他想起了清道夫的另外一個功能,消除網絡數據,當人們過於相信電子係統時,漏洞也就隨之產生。
偶爾發現一起案件沒有了,隻會覺得是檔案遺失,或者是係統錯誤。
裡麵的記錄變化幾個字,更是讓人難以發現。
誰會每天盯著陳年的案件或者是已經破獲封存的案件?
他們辦案,信任這些電子信息。
顧言琛望著電腦屏幕,陷入了沉思。
那些人早就發現,消除一條信息,遠遠比消除一個現場容易得多。
特彆是那些時間年代久遠,證人去世,或者連親曆者都已經放棄或者是忘記了的事。
隔著時間,五年,十年,二十年,還能夠找到真相嗎?
他們看到的世界,隻是彆人想要他們看到的世界。
虛假的信息在他的眼前組成了一座迷宮。
顧言琛給沈君辭打了個電話。
沈君辭聽他說完,聲音冷清:“我知道了,那我們就想辦法,破除這些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