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坑宋菇(1 / 2)

鮮綠色一捧, 低矮多分枝,葉片稍帶皮革質感,呈三角形, 邊緣有銳利鋸齒。

不起眼的雜草而已, 土裡埋著黃色塊狀的根莖, 乍看形如生薑, 不過外觀更為粗獷。

這就是阿汀想要找的本草,為防萬一,她壓低聲音問:“你們認識它嗎?”

宋敬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搖頭。

陸珣湊近她的手心聞了一下, 麵無表情把貓揪住, 小鼻子摁過去也聞聞。

貓渾身炸毛, 張大嘴巴哈氣,小肉墊上五指橫出, 一巴掌把它蓋到地上去,骨碌碌滾好遠。

“喵喵喵喵喵喵!”

這破爛玩意兒又臭又苦!!

可氣死貓了, 大尾巴甩陸珣一臉, 扭頭衝進山林裡, 頗有恩斷義絕的氣勢。

阿汀無奈:“你不要老欺負它啦。”

陸珣覺得他沒有老欺負笨貓, 哼一聲充耳不聞。

再去問王君,她不假思索道:“硬狗屎一樣。”

察覺到集體靜默, 王君想了想又說:“生薑外麵粘一層狗屎。”

好了不要再說了, 確定大家不了解這株本草就足夠。

“就這個了?”宋敬冬問。

阿汀點點頭。

宋敬冬朝大夥兒眨一下左眼, 笑容浮現刹那的狡黠。旋即接過冒牌生薑, 舉得高高的,迎著間隙陽光感歎:“上次那破草賣了三百塊錢,這能賣多少?”

“不貴的。”阿汀不太確定地說:“四十塊一斤?”

“哇四十塊!”王君立馬接話:“那咱們挖它個十斤,不就有四百塊了?!”

我了個親娘耶!

三百塊四百塊?

四個小崽子在山上鼓搗一下午,豈不值當人家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活計?

躲在樹後的宋菇,簡直被大把的錢砸暈頭,輕聲咕噥著:“這好事憑什麼被你們這群天殺的占了?”

一麵小心地探出頭去,兩隻眼睛快要眯成一道線,力求將那價值連城的‘破草’模樣牢牢記住。

他們挖十斤,她就挖二十斤!

把漫山遍野給挖光,誰也彆想搶走一分錢!

主意打得叮當響,又聽阿汀那清糯的聲音道:“它沒有那麼貴,但是美容養顏。挖出來三個小時內碾碎熬湯喝掉,臉上皺紋變少,還能讓皮膚變得很滑。”

“這麼厲害?!”

王君手腳動作更起勁,“我得給我媽多整點。”

“不要一次吃太多。”

阿汀比劃著手:“大拇指這樣切五六片就行了,不要超過十五片,會生大病的。”

“好好好,你彆說話了趕緊多挖點!!”

他們煞有介事挖好久,故意剩下一小片‘留著明天挖’,隨即收好背簍往小溪流方向走去。

那邊的孩子們玩在興頭上。

宋菇沒多想,隻咒罵這四個小崽子花花腸子真多。假模假樣帶小子丫頭們上山,拿他們打幌子,自個兒偷偷賺大錢來了。

還好被她逮住。

親眼看著他們四人遠走,宋菇偷偷摸摸躥到那片草地上。光打量這點雜草,根本和她在河邊摘來的沒差彆。鬼曉得它能賣錢!

這座山花花草草多到看不過來,底下又值當多少錢?!

宋菇不敢想下去,兩手恨不得變成八隻,快快把值錢破草全挖出來。要不了幾日,她宋菇便能成日暮村裡的萬元大戶,再給村支書一筆錢,搶先買山封山。

到時候日暮山便是她獨獨有的小金山!

她激動得喘不上氣,全然不知口中的小崽子們去而複返,好整以暇地看她翻土自語,像個披頭散發的瘋子。

王君非常討厭宋婷婷母子,忍不住摳樹皮問:“這不會真有四十塊吧?”

彆說四十塊,四塊錢的便宜她都不想讓宋菇白占。

“沒有的。”

百年參王可遇不可求,類似於中彩票大獎,絕不是在山上隨便走兩圈,便能到手的大財富。

普通草藥的錢並沒有那麼好賺。

比如這株藥草放在前世中藥堂裡,售價約為四十五每斤,上下不超過五塊。在如今的年代大打折扣,又不是稀罕品類,應當下降不止百倍。

“四毛錢不知道有沒有。”

阿汀這樣說,王君仍然不滿意,“四毛錢她也不配!”

“你還說那玩意兒美容養顏?真的假的?”

“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才那處是阿汀的臨時發揮,王君並不清楚她的意圖。

這時阿汀眉眼彎彎,輕聲說出一句歇後語:“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笑意清澄,小小的狡黠與宋敬冬如出一轍。

王君吃驚:“原來黃連長這狗屎樣?”

阿汀笑笑不多說。

農村有過赤腳大夫,她還擔心他們接觸過黃連。回頭想想,他們最多見過洗淨切片的黃連。

相似的藥材很多,他們認不出,宋菇多半也認不出。

特意將美容時效定在‘出土三小時內’,這點時間根本不夠河頭來回。

宋菇直接去河頭的話,正好驗證老大夫的契約作不作數。假如她一心圖漂亮,便平白消受一碗苦入心肺的黃連湯。

宋敬冬想明白這一層,下意識想捏臉皮,但礙於虎視眈眈的陸珣,連揉腦袋都不好揉一下。

隻能溫和輕柔地‘拍’一下阿汀的腦袋,誇她長得醜但腦袋還算好使。

話聽起來不是好話,所以照常被陸珣重重打手。

宋敬冬:委屈得牙癢癢!

事實上,阿汀的主意不止宋敬冬想的那樣簡單。

這黃連是清熱去火的好藥材,屬性寒,脾胃虛者不宜多食。村裡常用紅薯代米飯,胃部損傷不小,更要注意用量。

五片恰到好處,過者瀉肚,十五片大傷胃,對身體狀況不同的人而言,容易引發各種疾病。

“她不會傻到整十片吧?”王君持懷疑態度:“都說了五六片就好了。”

宋敬冬笑得和煦如春風,“這可說不準。”

“本來就不聰明。”

“又衝動貪心,她不傻誰傻?”

笑眯眯把人損進泥土裡,王君欽佩不已。

而且一語中的。

宋菇在山上忙活三個鐘頭,下山回家頭一樁事,不是洗頭洗澡不是重新打扮一番。

臭美不服老的她,比照指甲蓋切完五片黃連,想著林雪春與王春媽也是這個分量,也是這個藥效。她不甘心,生生再添七片,熬藥時滿心懷揣‘一覺睡醒年輕二十歲’的美夢,笑意沒打眼中褪去過。

接著開始跑廁所。

今天地裡活計少,宋菇的入贅男人——張大剛——五點早早到家,滿屋子見不著婆娘,連忙喊了聲:“阿美,在家不?”

宋菇小名阿眉,偏要張大剛叫成阿美。

“在這……”

廁所裡傳來宋菇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不在家還能在哪?進門淨瞎嚷嚷,煩死人了。”

一陣衝水聲,宋菇推門出來,身上伴一股濃重的臭味。

她滿頭的汗,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因為在裡頭蹲得久了,腳麻,身上還被蚊蟲叮出十多個大紅包。搖搖欲墜的模樣,仿佛在坑裡生過一個娃。

張大剛忙上前扶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

“廢話!”

大老爺們手腳笨重口也拙,擱在夏天更顯傻。宋菇翻個白眼,嫌惡之意溢於言表。

不過白白送上門來的受氣包,正想拿他出出氣,這肚子火燒火燎的勢頭又強起來。

五臟六腑沉甸甸,好像吞了一個哪吒在裡頭翻騰。她哇一口吐出酸水,急忙又衝進廁所裡頭蹲著。

“阿美,沒事吧?”

張大剛實在手足無措,守在門邊連連問:“是不是吃壞肚子了?要不我拉你上醫院去看看?還是先到河頭去?他們說那裡開了中藥鋪子,沒醫院貴,看病有用的。”

“張大剛能不能閉上你那張臭嘴?!”

宋菇聽到中藥鋪子就生氣。

事到如今她還能不明白自己被算計了?

三個賤娘們生的小賤貨,搭上一個流淌臟血的小畜生,竟合起夥來給她挖坑。

狗屁的美容養顏去皺紋,他娘的苦瓜還不及破草一半的苦。害她吐了一下午,拉了一下午,再這樣下去,隻怕骨頭血肉一塊兒吐出來,明年今時成她的忌日!

“小兔崽子算計我。”

宋菇喊道:“張大剛,你去隔壁把林姐叫來!”

“找她做什麼……”

隔壁林大姐愛貪小便宜,家裡老丈人丈母娘不待見她,不讓他們與她來往的。

張大剛不禁道:“咱爹說了,她腦子好使,咱們平日遇見說說笑笑就得了,彆找她親熱。不然被她賣了還幫她數……”

“張大剛!!”

宋菇心肝更疼了。

聽聽這說得什麼話?有誰像他這樣上趕著認傻??

“叫你去你就去!”

她大罵道:“林雪春那破鞋,使喚兒子女兒給我下絆子,這仇打死我也不忍。你要還是個帶把的,快點滾去把林姐給我叫來!這回我折騰不死她,我就不姓宋!!”

又是大嫂林雪春。

張大剛犯頭疼。

阿美兒時處處不如大嫂,林家落魄時,她得意過一段時日,偏偏宋於秋又把大嫂娶回家。

五六十年代兩口子在外頭日子過得紅火,住在北通,逢年過節大包小包的,給宋家長不少臉。那時一看大嫂身上穿的手上帶的稀罕物,阿美往往要鬨上三四天,後悔嫁給他這樣的窩囊廢。

但現在大嫂不是回來農村了麼?

過得分明不如她,有什麼可鬨的呢?

“阿美,你彆老爭大嫂的。”

張大剛一板一眼地說:“大哥一家其實很不容易了,大嫂乾活賣力,咱爸照樣看不上他們,月錢隻給尋常的一半,還計較‘小屋租金’。彆人兒子成家還要建房子,村裡也就大哥住自家的房屋,得按月交錢。”

“再不容易也是活該,誰讓宋於秋就是路邊撿來的雜種?!”

宋菇反唇相譏:“你算什麼東西,輪得到你給他們說好話?!”

“人宋於秋手上功夫你有嗎?宋敬冬省狀元,阿汀賤丫頭中邪似的,差點也來個省狀元,咱家婷婷有嗎?”

張大剛苦惱地摸摸腦袋。

“……咱們自家過日子不成嗎?乾啥老盯著大哥一家?咱們婷婷又不差,這次緊張沒考好,也比其他小孩好很多。”

“大嫂回村也是件好事,有她在,你都不用乾活了。要是把大哥一家鬨出去,你就不能這樣偷懶了啊?”

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在他心裡憋很久了。

十五年前的宋菇必須下地乾活,直到林雪春一家子回來接手,她的活越乾越少。如今老太太尚且忙活一日三餐、洗洗刷刷,得空還挑著小擔上河頭賣雞蛋。

宋菇卻能睡到日上三竿,年紀輕輕享上清福。多好。

何必緊抓著不放。

要是宋建黨把這話頭尾聽完,或許對傻女婿刮目相看。原來他有救,大愚走智,看得非常開。

但在宋菇這兒便是二碼子事。

她怒氣衝衝推門,鉚足勁兒,打了張大剛一個巴掌。

“阿美……”

響聲清脆,又一個巴掌。

“窩囊廢軟腳蝦,扶不上牆的爛菜根!”

她指著他的鼻子唾口大罵:“我哥到現在連媳婦都沒討,我還沒生兒子。老頭老太半腳進棺材了,現在讓宋於秋一家子起來,咱們怎麼活?咱們還能分到多少東西?”

老爺子獨寵自家兒女,心眼尖得很,怎麼可能把東西分給外人呢……

張大剛來不及開口,她已經推開他走了。

她回頭道:“要是你敢向我爸媽告狀,我就把你趕出去喝西北風!”

不入流的入贅男人,頂好拎清楚你自個兒。

彆想做我宋菇的祖宗,我瞧你都嫌惡心,還不如一頭豬能賣錢,一頭狗能看家。

她沒說話,但張大剛好像聽到她的心聲了。

她還是看不起他。

張大剛後背靠牆,緩緩滑落下去,不知該說什麼。

明明是她們家男人不足,要他入贅。當年她嬌嬌俏俏,卷著發絲笑,也說:你要是真想待我好,就來我家做上門女婿。

永生記得那時爛漫春光,花紅草綠,她唇紅齒白。

已經變了。

他總以為刻薄是一時的,任性也是一時的。他連她的小心眼兒一塊愛著,心想他誠誠懇懇候著,早晚她會轉頭看她。

直到此時驟然醒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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