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疼不疼?(2 / 2)

是陸珣!

好死不死又被他逮住,怎麼這麼不走運?!

南培心下叫苦不迭,露出吃了蒼蠅的表情。

餘光瞥到緊接著趕來的院長,連忙梗著脖子喊道:“誤會誤會,院長,不是你讓我來拿資料的麼?快幫我解釋兩句啊?”

“啊?這這這”

院長與南培爹媽交情很深,私下算南培一個不帶血緣關係的好叔叔。這會兒莫名其妙背了個鍋,左邊是同學們疑惑不定的視線,前方是陸珣漫不經心丟來的眼神,他簡直滿頭大汗,不住用手帕抹著額頭的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所有人都看著那邊,獨獨阿汀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陸珣,挪不開視線。

好久沒看到他了。

掰著手指頭數起來隻有四天而已,但就是覺著好久好久沒有見他了,時間慢吞吞走動,猶如老婆婆的裹腳布,變得又臭又長。

恍惚間又是三年。

日子披蓋上一層白紗,怪沒滋味。這兩天王君常說阿汀心不在焉,她自己覺得沒到那個程度,推說天氣太悶了,提不起乾勁而已。

但再精心的謊言,騙得過彆人,永遠騙不過自己。例如此刻他冒了出來,如此始料不及,令人驚喜。阿汀忍不住眸光流轉,熠熠生輝。

好像從冗長無趣的夢中醒來,整個人都活了。

她抬著眼看他,他沒太看她,眯著眼睛,凶光淋漓儘致地呈現。過長的手指輕易拿捏住彆人的命脈,壓根不在乎院長漏洞百出的說詞,直接掐著南培往外走。

“院長!!!”

南培的威風全滅,連連求救。

喊聲大而淒厲,帶著死無全屍的覺悟。以至於驚動隔壁班的同學老師,伸脖子睜眼睛出來看戲。

大約嫌他吵,陸珣提起膝蓋往他下腹撞了一下,乾脆利落,力道大又精準。南培疼得麵色發白,冷汗直流,這下捂著肚子徹底沒聲兒了。

不少人想湊熱鬨,阿汀下意識也要跟出去看看。沒到門口就被院長趕回來:“教官老師還有班長管好自己班的,都回到班級座位上學習。誰再出來,直接扣學分了!”

開完會的教官們全部回來了,後頭鑽出個深藏功與名的林鴿子同學。

他們在2班門口隨口聊了兩句,同學們依稀聽清了。說的是神龍不見尾的校長難得露臉,大二的女學生消息靈通,膽子也大,竟然在會議中途衝進去,拿著大字報似的玩意兒,要求校長開除南培為首的不良子弟。

沒想到堂堂北通大學,排名全國前三的高等學府裡頭,還有這樣惹是生非的花花公子。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嘛,校長大約不好意思被他們這群外來兵看熱鬨,好聲好氣把女同學請到校長室詳談去了。

前後腳的事兒。

校長身影剛拐進另一棟辦公樓,這頭新生便上氣不接下氣跑到跟前來,狀告南培肆意出入教學樓,糾纏她們班長。

他們那年輕難相處的總教官,不知怎的變了臉色,周身繞著煞氣衝了過來。活像是自家小媳婦被下三濫輕薄了似的,嘖嘖,這火氣,那陰鬱表情,還有下手的狠勁兒,殺父仇人不過如此了。

“太歲頭上動土,我看那小子半條命沒了。”

隔壁教官在脖子上抹了一道,象征著玩完。

“少胡說。”

自班教官推了他一下,左邊又感歎道:“我前兩天還在說,咱們這總教官鬼似的來無影無去蹤,光丟下咱們訓小姑娘,自個兒不曉得跑哪裡去快活。還嫌他難說話,現在回過頭想想,幸好他不跟咱們一塊兒吃一塊兒住,不然我該愁的就是,他這手腳功夫真難招架,住院部隊給不給報住院費了。”

故作一瘸一拐的模樣,活躍了氛圍。

幾個成天對著小丫頭,話都不敢放開說的大老爺們,一連說笑十分鐘,這才各回各班,又像老公雞帶著一群小雞崽子,還得盯著她們背課本。

而教室裡的阿汀,早就聽得著急。

結合他們的話茬,以及陸珣的反應,不難推測出他要動真格。南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手頭亦有兩分功夫。

理智覺得陸珣不會輸,他沒輸過。但沒法子親眼目睹,不免擔心南培還招,反手給陸珣造成傷勢。

愈發不安,瞧見教官走進教室,立即舉起手來,“報告!”

“宋千夏同學你有什麼事?”

“我想去洗手間。”

萬能借口。

教官當然知道這是借口,至今不清楚小姑娘與臨時頂上來的陸珣之間有什麼瓜葛。不過關於他們的關係,甚至對於陸珣為什麼來學校,都有了隱隱約約的猜測。

儘管有點兒驚世駭俗。

他盯著阿汀看了一會兒,最後鬆了口:“去吧。”

“謝謝教官。”

教學樓裡沒聲響,頂樓沒人。啪嗒啪嗒跑下百階樓梯,阿汀繞著教學樓稀裡糊塗跑了一圈,支棱著耳朵,總算在細密的雨聲之間,捕捉到異常的呼喊。

“學校裡不能打架鬥毆你們都停手吧!”

“再打下去出人命了!”

“陸教官他是大三學生,不歸你管,差不多教訓警告一下就得了!彆太過火了!”

“南培,南培同學你趕快低頭認個錯,保證下次不來南校區搗亂,不來糾纏女同學!快點!”

阿汀循著聲音跑過來,就見院長站在一邊,不太敢介入他們的鬥爭,隻能苦口婆心勸著。

奈何兩邊都勸不動,拳打腳踢你來我往,打得沒了人樣,猶如兩頭互相撕咬的野獸。

猩紅刺眼的鮮血,被雨水稀釋成淡淡的顏色,混著水涓涓漫過來,分不清究竟是誰的。

白布鞋沾染到絲絲縷縷的紅。天邊濃雲乍破,轟隆一聲巨響仿佛炸在耳邊。

黑暗與光明。

電閃與雷鳴。

連著下了這麼多天雨,悶雷滾滾不少見,閃電降臨的次數隻手可數。阿汀膽子大,不怕黑不怕鬼,不怕昆蟲不怕耗子,獨獨在意閃電。

忍不住叫了聲:“陸珣。”

不大的一聲。她的嗓子向來溫潤,提到最高處,比不過尋常姑娘的一半。

但陸珣驟然停下了動作,仿佛被喊停的演員,或是被製服的怪物。所有四溢的失控的東西,連帶著理智儘數回歸,他收回手指,血肉模糊的南培摔在地上。

啊麻煩了。

沒控製住來著。

陸珣挨了兩個拳頭,大拇指抹去嘴角的血絲,懶洋洋的坐了下去,暴露在磅礴的大雨裡。漆黑的頭發淋濕了,頭低垂著,眉目神色藏在暗處,旁人瞧不出分毫。

“謝天謝地。”

院長一副幾欲落淚的模樣,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看看南培好不好。

在他看來,南培算不上好學生,的確圍著女同學打轉,然而從未鬨出過大事。相比之下陸珣更為難以捉摸,明明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怎麼能一言不合就打人?!

還把人打成這副模樣,真真是殘忍又古怪!

院長投去複雜的眼神,五分的責怪五分的畏懼。他看過那清高的副校長,對所有富家子弟不屑一顧,對待陸珣卻是客客氣氣。大致就知道他大有來頭,說不得怪不得,隻能敬而遠之。

因此就攙扶著南培,小心翼翼繞過陸珣走了,沒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去醫務室看看傷勢。

麻煩了。

陸珣左手壓著額頭,指尖在發間摩挲,餘光瞥見一雙濕透了的白鞋。忽然就湧上一股乏力,尖銳的嘲弄,還有點久違的自暴自棄。

沒勁兒。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坐著,說不上狼狽,還是孤獨。總之很難靠近的樣子,無聲拒人於千裡之外。

阿汀還是一步一步走過去了。

走到跟前,他微微抬起頭,狹長的眼穿過縫隙看著她。忽然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下。

“其實也沒多少長進。”

頓了頓,反問:“是吧?”

既不是自由浪蕩無所不能的小怪物,好像也成不了世故圓滑收放自如的成年男人。他以為丟了前一樣,至少能完美維持著後一副假麵。

結果不是的。

無論陸京佑使多少力氣花招,哪怕他自己也在刻意壓製。表麵上改頭換麵了,事實上骨子裡依舊享受著你死我活勝者為王的滋味,那最原始的、動物性的野蠻從未動搖過。

這不就淪為徹底的四不像了麼?

陸珣想起阿香,很少想起她,此時此刻竟不禁懷疑她瘋得沒那麼完全。

保不準是大智若愚,早早預料到他的下場,會變成一個不倫不類的笑話。因而不待見他,幾次三番試圖將他扼殺在搖籃裡,免得日後活著傷人傷己。

是這樣麼?

大約就是這樣吧。

冰冰涼涼的雨水掉進眼眶裡,又掉出來,帶著一些溫度,身體更冷了。

“陸珣。”

他又聽到她叫他了,輕輕柔柔的,帶著安撫的意味。手指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猶如將死之人深陷在昏迷裡,受到了刺激,手指輕微動彈了一下,表示他還活著。

還有那麼點力氣苟延殘喘。

接著看到她慢慢蹲了下來。

頭發軟塌塌的,眼睫粘噠噠的。眼珠水洗過似的清明,伸手撥開他淩亂的發絲,白皙的手指搭在臉龐上,暖暖的。

“我有很多次,夢到你這樣。”

陸珣垂下眼簾,笑了笑,“不停喊我的名字,讓我把算術題寫完,擺好碗筷,就做一大鍋魚隻給我吃。你哥沒得吃,在一邊乾看著。”

多大的仇,夢裡還不忘跟哥哥搶。

我給你做啊。

想吃多少都可以,隻給你做。

阿汀用眼睛回答著,但他話沒說完。

“還有的時候。”

“我會夢到你,問我疼不疼。”

在部隊裡總是被針對的那個,排擠得正大光明,他一雙拳頭太過稚嫩,寡不敵眾。常常被捉弄,被欺壓,好像突然掉落到人世間的底端了,任誰都能上來踩一腳,吐一口唾沫。

後來更是。

為著點破東西,你爭我搶爾虞我詐。原本沒想要陸京佑那點兒錢財資源,送他還嫌臟。偏偏陸京佑陰險狡詐,有意給了他超額的看重,以至於人人覺得他要搶,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當作頭號絆腳石。

連為難陷害他,都要爭先恐後的來。

“你總是問我疼不疼。”

印象最深刻的是初來乍到的大年夜,房子裡頭是一派熱鬨的合家團圓,屋門外是天寒地凍的人世間。隻有他,穿著秋天的薄料子,滿身傷痛,懷裡一隻斷了尾巴、奄奄一息的貓。

那次是他們欺負貓,他打了他們吧。連著一個所謂的妹妹一塊兒打,在她小腿上劃了一剪刀吧。大概。

記不清了,有那麼多次類似事件。

反正就是落下把柄了,被趕出門去反省。他身無分文,不知該去找誰來治貓,走投無路的時候,陸京佑讓罪魁禍首的老三來帶話:隻要他低頭認錯,跪滿半個小時,貓就有得救。

十分鐘又改口了,再加半個小時。

那天下雪了,陸珣麵無表情跪著,用身體暖著貓,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輕飄飄的透明的阿汀,問他疼不疼。

“不疼。”

他輕聲:“你問疼不疼,我都說不疼。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在這裡,隻是做夢而已。”

生死之間的一場春秋大夢罷了。

雨仍在下著,打在身上生疼。

心裡也很難受,那種令人發顫的酸澀在血液間彌漫開來,阿汀眼角微紅。手指撫上他嘴角下方,被劃破的一道口子,小聲地說:“現在我在這裡了。”

“陸珣,你疼嗎?”

喉嚨上下滾動,陸珣捉住她軟綿綿的手。

“……”

“疼啊。”

發自肺腑的,日積月累的疼痛啊。化作兩個沉甸甸的字發泄出來,他的眼睛黑得濃鬱,猶如光照進不來的牢籠。

阿汀怔怔看著,下一刻雙膝碰地,傾身抱了過來。

閃電再次一劃而過,世界慘白。

但有兩個人在角落裡擁抱著,猶如兩株纏繞生長的藤蔓。密不可分,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