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1 / 1)

似蜜桃 許乘月 5032 字 3個月前

“良心?這玩意兒在我身上時有時無、分人分事, 我才不管它痛不痛呢。”李鳳鳴毫不愧疚,更無反省之意。她和蕭明徹充其量是“因聯姻而意外形成的短暫利益同盟”, 論的哪門子“夫”?嘖, 又沒睡過他。蕭明徹直視著她,沒有再說話。“這事可不是你那麼說的。”李鳳鳴單手撐著桌沿,右手食指輕點桌麵。“你想啊,所謂賣, 應該是我拿東西去換彆人手裡的錢, 東西要交給彆人帶走的。可你若答應幫我這個忙, 那是我付錢給屋主,並不是她給我錢。對吧?我也不會讓她帶走你,對吧?”蕭明徹語氣雖平淡,麵部線條卻愈見淩厲:“明白了, 不是賣, 是租。”“胡說。若是租, 那也該彆人給我錢。所以既不是賣,也不是租。”見他當真有些動氣了, 李鳳鳴收起嬉鬨模樣,好聲好氣。“是我請你幫忙,我也會幫你解決難題做為回報。你我之間,取長補短才能達成最好的互利共生,不是嗎?”蕭明徹眼神冷凝, 一口回絕:“不幫。”李鳳鳴心想, 自己先前的玩笑可能開得不合時宜。眼看真將他惹生氣, 便也收起刻意的嬉鬨。“好吧,不和你皮了,我認真說,”她訕訕撓了撓額角,“其實我一定要買下那棟小樓,還有個重要原因。我發現它隔壁……”“無論有什麼原因,我都不答應。”蕭明徹打斷她。見他態度冷硬如斯,李鳳鳴進一步肅正了姿儀神態:“彆氣,我當真不鬨你了。你聽我說,那地方……”“出去。”再度被冷聲打斷,李鳳鳴愣怔當場。此時蕭明徹的神情讓她既陌生,卻又似曾相識。恍惚中,她錯覺時光仿佛倒流回半年前的大婚當夜。那時蕭明徹就是這樣看著她的。漂亮的琥珀瞳迎光愈淺,如平靜幽凜的月下寒潭,清澈、空靈、疏離、防備。過去半年裡,李鳳鳴在行宮的日子,大多時候可謂散漫無拘。之前那一個多月,她和蕭明徹朝夕相處,甚至同床共枕。她儘力善意親近,再加上經曆了紫極園那件事,蕭明徹對她的態度日漸和軟。今早還發自肺腑地對她說了個“信”字,並以接納的姿態,讓他唯一的謀士戰開陽向她討教。這點點滴滴的累加,使她漸漸大意,今日更是得意過頭。她竟忘了,大多數人和人之間的相處,是需要留意分寸的。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逆鱗。蕭明徹的逆鱗是什麼?她不確定。但她知道,這時必須順著來,否則很可能會激化矛盾。臨走前,她鄭重執了歉禮:“是我唐突,不該和你開這樣出格的玩笑。見諒。”蕭明徹沒有回應,隻是冷冷看著她。因為心中煩悶,今夜李鳳鳴帳中用上了沾衣不散的“羅衾夜夜香”。這香其實並無神奇效用,惟勝在濃鬱持久。李鳳鳴偏好這一味,以往但凡心中不舒坦時,用這香就能或多或少愉悅些許。但今晚卻不靈了。輾轉反側將近半個時辰,她擁被坐起,喪氣地薅了薅散亂的長發。不一會兒,淳於黛悄悄進來檢查她有沒有踢被,掀帳就見她裹著薄錦被盤腿坐在床上發呆。寢房內未點燈火,兩人在薄青夜色中突然麵麵相覷,雙雙都是一驚。李鳳鳴手比腦子快,呼吸之間已精準掐住了來者的喉骨。“殿下莫驚,”淳於黛急急開口,“是我。”淳於黛不像辛茴,若李鳳鳴卯儘全力,她可消受不起。李鳳鳴聞聲,忙不迭鬆手,還替她揉了揉。“對不住。沒傷著吧?”“咳咳,不妨事。殿下不必道歉,今時不比往日,您這習慣保持得好,我也放心。”淳於黛反過來柔聲寬慰她。“是啊,我這條小命保得不易,也不知還能過多久平靜安生的日子。”李鳳鳴拍拍床沿:“坐下說。或者你要喝口水?”淳於黛搖頭,遵照她的示意坐下:“殿下怎麼還沒睡?”“睡不著,總想著下午在北院書房那事。”李鳳鳴屈腿,下巴輕抵在膝頭。淳於黛輕笑:“殿下還沒想通是哪點將淮王惹到氣急?”“倒沒想這個,”李鳳鳴又薅發頂一把,煩躁躁的,“我就是不懂我自己。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腦子一抽,想要故意去鬨他呢?”東市那間小樓的屋主確有其人,提的條件也確實是那麼個條件。但人家並沒說非得是見蕭明徹不可,更無輕佻消遣之意。屋主說的是,螺山大捷中的淮王和陳馳將軍,或大名鼎鼎的廉貞將軍,隻要三者能見其一,讓她有機會送杯酒表達欣賞與欽佩,那就成交。“夏人崇尚勇武,民風上就很敬重血性善戰之將。若我好好與蕭明徹說,他大約不會那麼抵觸反感。”李鳳鳴越想越懊惱。淳於黛若有所悟:“殿下究竟是懊惱自己玩脫了,將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搞砸,還是懊惱自己無事生非,真將淮王惹急?”“兩樣都有吧?哎呀,我也分不清。”“殿下這症狀,很像是對淮王見色起意了啊。”李鳳鳴不服氣地犟嘴:“胡說八道。他才像對我見色起意呢。早上還故意拿筷子招惹我!”當時淳於黛並不在場,所以她不太相信自家殿下的說辭。“筷子是湊巧吧?若淮王當真對您見色起意,那下午您在他跟前耍美人計,怎麼沒奏效?”“閉嘴,給我留點麵子。”李鳳鳴嘀嘀咕咕,心浮氣躁地猛歎氣。“你說我到底為什麼要逗他?我明知道,就為幫我買棟小樓,讓蕭明徹紆尊降貴去與和陌生人吃飯,這要求對他來說是荒唐的。甚至算冒犯。”所以她進門時才會極力擺出誘哄討好的嘴臉。老實說,她在自己親爹麵前都沒那樣諂媚過。可惜蕭明徹不但不吃這套,還明顯很反感。“早知道就不皮那一下了。”淳於黛悶聲發笑:“您也知是自己皮?假如今日淮王找您幫忙,說他托人辦件事,對方要您去陪著吃頓飯才行,那您怕是要將淮王的頭給擰下來。”“這牛吹大了,我根本不是他對手。”李鳳鳴被淳於黛描述的畫麵逗樂。笑歸笑,她還是將話中的道理聽進去了。雖她本意隻是與蕭明徹玩笑,但將這個玩笑換到自己身上想想,她也會感到被冒犯。所以蕭明徹生氣是人之常情,的確是她失了分寸。“淳於,你說,我這會兒是不是該去道個歉,哄哄他?”明日就要進宮麵見皇後,若到時候蕭明徹還沒消氣,那真是想想就尷尬到腳趾抓地。淳於黛訝異:“中宵半夜的,您確定要在這時去北院?”“不合適嗎?”李鳳鳴自問自答,“對,不合適。這時過去,鬨不好旁人還以為我是去臨幸他。”算了算了,明日愁來明日愁。翌日清早,李鳳鳴取消了與辛茴的對練,盛裝打扮後早膳都來不及吃,就立刻與蕭明徹一同進宮去。不出所料,兩人之間的氣氛果然尷尬。坐上馬車後,李鳳鳴主動道歉,並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個原因,那座小樓隔壁就是一家私人開設的雅舍客館,聽說近期已有好幾個小有名氣的士子低調入住。我本打算等你去了再告訴你,給你個小小驚喜。”蕭明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遞給了個紅漆扁食盒給她。她打開食盒,裡頭擺著玲瓏剔透的馬蹄水晶糕。不多不少,剛好六個,路上墊墊胃足夠了。李鳳鳴感動之餘,也沒忘趁機搭話:“多謝。你怎麼知道我今早沒吃東西?”“不知道。薑嬸給的。”蕭明徹背靠車壁,合眼小憩,再沒理她了。李鳳鳴自知理虧,瞧他似乎還沒完全消氣,便安靜地吃了三塊水晶糕,自覺給他留一半。皇後今日將場麵擺得不小,成年已婚的皇子夫婦們全在東宮聚齊。除蕭明徹和李鳳鳴、太子夫婦、恒王夫婦外,就連福郡王蕭明迅也攜郡王妃在列。恒王的生母淑貴妃、福郡王生母樂嬪也在。但蕭明徹名義上的母妃錢昭儀卻不在。皇後意在立威,根本沒提懲處蕭明徹或李鳳鳴話。她先對眾妃嬪道:“錢昭儀無狀,仗著母妃身份對淮王逾矩重處,本宮已罰她至太後陵思過半年。諸位妹妹需引以為戒,謹記皇子們首先是陛下血脈,其次才是你們的兒子。若有再犯者,必不輕饒!”眾妃嬪行禮應下,無人異議。接著,皇後又對幾位皇子道:“雖我大齊重‘孝’字,但皇子身份貴重,即便是尊長要教導斧正,也得按規矩來。記住,你們是有嫡母的。若你們母妃不知輕重,私下裡有所苛待,母後自會做主。”李鳳鳴跟著大家一同稱謝行禮,餘光卻暗暗覷向蕭明徹。他神情淡淡的,沒有起伏。無論皇後這話是真是假,遲來了十幾年的庇護承諾,意義都不大。過往那些不為人知的痛苦折磨,已經在他身上和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上月在紫極園被打,隻因想換夏望取士的機會。雖為下策,卻是他自己選的。他早就不再是那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小孩了。巳時末,皇後命眾人自去,連太子夫婦都沒留,卻單獨留了李鳳鳴。李鳳鳴以為她要說自己在行宮紫極園與錢昭儀的那場衝突,可對方卻沒按套路來。“淮王妃,你可還記得,早前給了聞音一瓶‘玉容散’?”“回母後,自是記得的,”李鳳鳴笑得乖巧又好奇,“難道,最後竟輾轉到了母後手中?”“本宮哪能從小姑娘手裡搶東西?”皇後溫和笑道,“上回她隨母進宮請安,大家都說她白了許多,一問才知,是使了你給的‘玉容散’。本宮也讓人去坊間,找魏國客商買了幾瓶。”說著,她命自己的近身女官取來個小瓶子。“你幫忙看看,這瓶玉容散究竟是真是假?確是魏人的方子嗎?用了月餘,卻並不見有聞音那般成效。”李鳳鳴依言接過瓶子,倒了點在掌心,先嗅氣味,又以指撚了撚。“回母後,這算是玉容散。要說真,那也真。”“怎麼叫‘算是’?”皇後淡蹙娥眉。“母後有所不知,魏人製這些東西,常是‘一家一方’。隻近似,卻不完全相同,效用上會有差異。”“照此說來,若不是行家,隻怕分不出其中區彆,”皇後恍然大悟,“你給聞音的那瓶,是魏國皇家獨有秘方?”李鳳鳴可算明白皇後留她是為什麼了。她心眼兒轉得飛快:“回母後,那是洛都一家商號售賣的。兒臣用慣了那家的玉容散,出嫁前買了些帶上。哎呀,這半年裡大手大腳猛消耗,都沒個整罐好孝敬母後了。”皇後拍拍她的手背:“有這份心意就成。本宮也就圖新鮮,倒不是非用不可。”李鳳鳴張口就來:“那是自然。母後膚色白嫩,若不是圖新鮮,乾嘛用它呀?”“你這孩子,嘴甜起來可真不客氣,”皇後笑容逐漸加深,“本宮可不信你這鬼話。”“是真話,千真萬確的真,母後可要信我。”李鳳鳴眉眼彎彎,話鋒一轉。“不過,既母後想用個新鮮,回頭我挨家看看雍京城內的魏人商鋪,定給您買到一模一樣的!大不了多付些錢,托商家回洛都取貨時,專門到那家鋪子去買來。”“那多辛苦你?旁人怕不得說本宮仗勢欺你跑腿了。”“誰敢胡說?能對母後略儘孝心,我不知多歡喜。再說了,在府中閒著也是閒著,您就給個機會,讓我能打著您的旗號出去逛逛吧!”皇後被她這通撒嬌賣乖哄高興了,當即命女官取了五十金來給她。李鳳鳴抱著沉甸甸一匣金,美滋滋出了中宮,看著天地萬物都像元寶形。連那個等在外頭的蕭明徹都是元寶形。因沿路有宮人護送,她和蕭明徹並未交談,隻是時不時看對方一眼,心思各異。直到上了淮王府馬車,李鳳鳴才主動打破尷尬僵局,眉飛色舞地講了這匣金的來由。許是受她感染,蕭明徹神色緩和許多。“你給聞音的那瓶,真是在外買的?”“當然不是。獨家方子,外頭絕不可能買到一樣的,”李鳳鳴笑得狡黠,“我手上方子可多了。昨日去桂子溪看工坊,就為了將來在那裡製脂粉香膏。記得幫我保密,外頭若有人知道了,定是你走漏風聲,仔細我將你的頭都打掉。”看似威脅,其實是在傳達“這個秘密隻有你知道”的友好訊息。蕭明徹頗為受用,坐姿已無早上來時那麼緊繃,動作、語氣都有意圖和解的氣息。“既你有方子,為何要說替皇後在外買?”“我傻嗎?若說我自己就能製,那還怎麼收皇後的錢?”李鳳鳴輕撫橫置在腿上的小匣子,發出滿足喟歎。“這可是我舌燦蓮花賺來的五十金。沉甸甸的五十金啊!”蕭明徹將頭撇向窗外,唇角不自覺微揚。“府庫鑰匙都在你手中,居然還能為五十金高興成這樣。嗬。”“那不一樣。這是我的私產,”李鳳鳴有理有據,“雖手握鑰匙和金印,可你那府庫又不真是我說了算。若哪天你我翻臉,你一個不高興就能收回去。”兩人都在用各自的辦法暗暗彌合僵局。車廂內氣氛愈發融洽,好像又回到在行宮長楓苑書房共處的光景。蕭明徹回眸:“昨天我就沒說收回。”“那不是我及時懸崖勒馬,最終沒徹底翻臉嗎?”李鳳鳴睨他,“我早上跟你道過歉,也解釋了是開玩笑。怎麼還記仇?”蕭明徹重新看向窗外:“早上那道歉沒誠意,氣沒全消。”“怎麼才算有誠意?”“五十金分我一半,這算有誠意。”蕭明徹隨口道。積米成籮,聚沙成塔。這五十金,可是萬金積蓄的重要組成部分!李鳳鳴將匣子緊緊抱在胸前:“你還是繼續氣吧。誰也彆想從我手中搶走這五十金。”蕭明徹既親自和李鳳鳴簡單交過一次手,也看過她被辛茴打到淚流滿麵。她多大點本事,他還能沒數?“從你手中搶東西又不難。”說著長臂蓄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其不備……某種神秘的柔軟觸感讓他瞬間僵化,成了座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被火燒透的,雕像。李鳳鳴將懷中的盒子往上挪了寸許,臉紅如莓果熟透。她瞪著罪魁禍首,深深吐納數次,勉強壓製了劇烈心跳後,才從牙縫中迸出質問——“蕭明徹,你嘴裡說的是從我‘手裡’搶東西,可你那爪子往哪兒舞呢?!”蕭明徹隻覺整個人像泡在開水中,裡裡外外都燙得發疼。他尷尬垂睫,訕訕盯著那隻好似擁有自己想法的爪子,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