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代玩家(1 / 2)

禁止存檔 年終 18028 字 3個月前

對於這個200年來沒有人類踏足的城市,束鈞的猜想相當簡單。

侵蝕區沒有綠植,頂多稀稀拉拉長出些灰白的變異植物。最糟的情況,也不過是城內擠滿變異獸。作戰這麼多年,束鈞在侵蝕區邊緣見過不少城市廢墟,情況大同小異。

可他真的沒見過眼前的景象。

不得不說,人們到不了這裡是好事。饒是束鈞能萬獸叢中過,削出一片血雨,麵對眼前的場景,他還是短暫地失神了幾秒。

城市還在,沒有化作斷壁殘垣,隻不過所有建築扭曲變形,像是孩童的橡皮泥作品。建築與建築的空隙裡黏有漆黑的絲線,蛛網般密實,遮住了大半天空。街道上隻有黑白灰,但著實整潔。長著人類器官的四足怪物在街道上悠悠然踱步,數量不多不少。

這是相對正常的部分。

城市內部沒有霧霾,就算站在城市入口處,他們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四足怪物的樣貌——它們的身後也黏著蜜糖似的軟絲,數不清的絲線悠悠蕩蕩,和建築間的那些混在一起,通向天空。

束鈞能看到那些絲線的末端。

軟絲連向城市中央,那裡躺著半個山嶽大小的頭顱。

它皮膚的質地和四足怪物相似,帶著人類皮膚的紋路,卻又泛出蝕質的光澤。頭顱安靜地側躺在城市中央,脖頸和接地處沒有明顯分隔,像是一堆融化的冰淇淋。蝕質向四麵八方滲去,拉出無數粘稠柔軟的黑絲。

如果說這裡是個詭異的蟲巢,它就是這個巢穴的核心。

頭顱的五官比四足怪物規整得多,不過從一個人類的角度看來,那張臉如同被重度燒傷,扭曲而可怖。它雙眼微睜,偶爾眨動一下,眼皮下露出點渾濁的白。或許是力量相差太大,束鈞感覺不到那顆頭顱的氣息或感情。

贏不了。

這是束鈞的第一反應。

無論是自己、祝延辰還是周圍的四足怪物,和它相比不過螞蟻一隻。就算它躺著不動任他打,他都未必能一舉破壞它的腦。

這就是真正的Alpha級蝕沼嗎?

祝延辰仰起頭,遙遙看著那顆頭顱。麵罩遮住了他的臉孔,束鈞看不到他的表情。四足怪們還在他們周圍忙碌,情緒高昂。另一邊,見他們兩人站在這裡,原本就在城內的四足怪特地繞了路,一陣陣竊竊私語聲從周邊傳來。

束鈞有種奇怪的感覺,被這種東西可勁兒圍觀,他倆反倒更像怪物。

“阿煙。”束鈞出聲提醒,免得那人觀察得太入神。

說實話,束鈞不知道這裡的蝕質濃度能否被計量,空氣整個兒都變得粘稠起來。祝延辰就算再怎麼防護和吃藥,人類的抵抗能力是有極限的。對付普通風雨,雨衣雨傘的防水功能還能生效。眼下他們的狀況更像掉進水池,蝕質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幾乎要滲進骨縫。

祝延辰在這撐不了多久。

好在祝元帥自己也清楚這點,他擺弄了會兒手上的儀器,相當主動地抱住了束鈞:“我們走。”

束鈞手上早早拽好了物資包,自從幻象解除,他時刻準備腳底抹油——他們如今正在門口,還有機會逃離。等靠近了那顆腦袋,事情估計就難說了。

他沒留力,蝕質濃度超高的空氣反而幫了他的忙。暴風席卷四周,威力比平常強了數倍,四足怪們瞬間被吹飛。束鈞由著祝延辰抱緊自己,手裡提了兩個物資包,朝來路急急飛去。

然而事情沒有那麼順利。

粘稠的黑絲纏繞、凝結,一個樣貌詭異的巨人被憑空造了出來。它像是從孩童的劣質畫作裡走出來的,身體結構極端扭曲,完全不符合生物學——剛被造出來不久,它的骨頭便支撐不住體重。巨人軀體上的肉一團團爆開,順骨架墜去地麵。

可它還能動。

它不管自己黑血四濺的身軀,朝束鈞張開雙臂,試圖將逃脫的兩人摟進懷裡。束鈞險險躲過,差點被撞個正著——巨人實在太大,胳膊的粗細程度媲美燈塔,束鈞不是很願意想象被打到的後果。

最麻煩的還不是它的體積。

粘稠的軟絲繞在巨人身周,有幾根黏上束鈞。冰冷徹骨的敵意順著絲傳過來。束鈞一個哆嗦,試圖掙脫,那些蛛絲似的東西卻越黏越緊,讓他無法逃離。

四足怪們發出尖銳的鳴叫,越來越多的軟絲開始往這邊飄。

被抓住就完了。

垂死的巨人還在城門處胡亂拍打,束鈞憋住一口氣,在空中靈巧地飛翔穿梭,儘力不讓更多軟絲纏上來。祝延辰空出一隻手,淨化槍朝那幾根粘過來的軟絲不斷轟擊。然而空氣中的蝕質實在太多,淨化彈還沒接觸到軟絲,便被槍口附近的蝕質消耗完畢。

束鈞試著用風刃輔助攻擊,然而效果仍然感人——他倆活像兩個堅持要在泥坑裡洗衣服的傻子。

祝延辰停了手,不再動彈,靜靜思考起來。

“我第一次用這麼字麵意義上的風箏打法。有建議嗎,現在我真的需要一點建議。”

汗水順著束鈞臉頰滴落,他用上了吃奶的勁兒控風,而纏過來的軟絲越來越多,越來越難躲。另一邊,巨人甫一出場便開始血淋淋地自我毀滅,束鈞連下手都不好下手。目前它已經沒了人形,帶著血肉模糊的骨架發出陣陣慘叫,瘋狗一樣掙紮,而每次掙紮都無異於一次危險的攻擊。

“壓製你的蝕質。”祝延辰說,“它一直追蹤你,而不是追蹤我。你之前的猜測沒錯,和那些四腳蝕沼一樣,它也是靠蝕質來識人的。”

問題就算那群小蝕沼傻,城中心那位看起來可不傻。束鈞不覺得自己用血和點泥就能蒙混過關。他也沒法像周一那樣瘋狂吸水吐水,控製蝕質濃度。

束鈞一時束手無策。

“打個比方,蝕質濃度越高,活躍起來的‘燈光’就越亮。你算是最顯眼的那盞燈,它隻需要跟著你的燈光走。”

仿佛感受到了束鈞的迷茫,祝延辰進一步解釋。儘管是在這樣激烈的戰場上,他的聲音沉穩而平靜。

“拿血繃帶做替身,等於用亮度相當的小燈泡冒充自己;用水稀釋蝕質,相當於直接減弱燈的亮度。現在我建議你主動把燈關上。”

“……這要怎麼關,我躺下裝死?”束鈞咂摸出一點味道,可詳細到具體做法,他仍然一頭霧水。

“讓你的蝕質裝死。”

來了來了,又來了,束鈞內心一陣苦澀——祝元帥又開始布置他的不可能任務了。

“這太抽象了啊大元帥!”束鈞發出一聲悲鳴,堪堪躲過一簇衝著臉來的軟絲。

“你做到過。”祝延辰摟住他的手臂用了些力量,“還記得前幾天你背我去旅店嗎?”

“記得是記得。”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你讓我體內的蝕質安分了不少。你回憶下當時的想法,然後試著做得再徹底些。”

他的想法?

他那個時候的想法很簡單——祝延辰情況不好,需要休息,他要儘可能保持安靜。如果周遭也能安靜一點,那再好不過。

這種普通到不能普通的想法真能管用?

不過祝延辰不會拿命來廢話,這方麵他是專家。束鈞沒有繼續質疑,他閉上眼睛。駭人的城市被留在了眼皮另一側,他的眼前隻有黑暗。

不能慌亂,集中精神。

一切保持安靜。

不,要再進一步。一切必須保持安靜,最好一聲不出。如今境況生死攸關,他不介意哪兒鬨騰砍哪兒。束鈞不知道這算不算集中精神,他隻能確定一點——這願望絕對發自內心,並且相當強烈。

身邊傳來啵的一聲輕響。

不知何時,軟絲逐根斷開。它們在空中茫然地飄蕩,如同失了目標的蛇。束鈞大氣不敢出,也不敢做出任何多餘的攻擊。他繞過還在哀嚎的巨人,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飛向城外。

束鈞能感覺得到,隨著空氣漸漸乾淨,祝延辰繃緊的身體慢慢展開。

“向西南方向走。”祝元帥低語,聲音有點啞。“你還做不到全程保持壓製狀態。西南方有據點遺跡,可以躲去那裡。”

“嗯。”束鈞終於鬆了口氣,“你呢,什麼打算?X市那個情況,考察估計也夠嗆吧。”

“我拍到了很多,得儘快把芯片送出去。這個地方侵蝕太嚴重,芯片很快就會報廢。然後……然後我可以幫你測些數據,穩定你的新技巧。”

祝延辰語調裡有點輕微的飄忽。

“據點裡也會有些情報,再提供些補充資料也不錯……X市的情況超出我的預期,海邊行程可能要取消。”

“我希望你指的是提前打道回府,而不是在這裡紮營。”束鈞嘴裡嘀咕。“等等,你說的據點是指那個嗎?”

束鈞飛得極快,不一會兒,那駭人的城市便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裡。開始城郊還晃蕩著些四足怪物,再往遠處走,他們隻能看到些普通的蝕沼,以及在蝕沼周圍遊蕩的常見變異獸。雖然附近侵蝕程度還是高得嚇人,但好歹是他們熟悉的景色。

一片荒野中,人造的建築群分外紮眼。

雖說是200年前的據點,看起來和現在的差彆不算大。束鈞慢慢降落,沒在周圍察覺到異常的氣息——為了防止再被幻象唬住,他在據點上空變著花樣盤旋許久,甚至詢問了周一的意見。

被X市的陣仗嚇到,周一的情緒相當糟糕:“滾!”

“看來沒什麼問題。”束鈞擰了巨劍一通,終於結束巡邏。“不知道這裡的房間還能不能用。”

答案是不能。

這裡的淨化機早就停止了工作。造型奇特的變異植物從牆縫中冒出,床單上長滿圓鼓鼓的黴菌,黑白分明,像堆積在一起的眼球。杯杯罐罐散落一地,全積了厚厚的灰塵,人類的生存痕跡被覆蓋得相當徹底。

束鈞和祝延辰對視一眼,開始往地下走。

地下的狀況要好些,地下深處的房間還勉強維持著原樣,沒有太多詭異的侵蝕生物。

束鈞挨個門打開,沒多久便發現了玩家存放處。一排排休眠艙安靜地躺著,如同一座座棺槨。束鈞猶豫了會兒,還是率先走了進去,兩人間的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這是第一批“玩家”登入“遊戲”的地方。

束鈞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不少屍體。結果他一個個休眠艙看過去,彆說遺骨,裡麵完全密封,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不太對勁。

說來他們這一路走來,似乎也沒有發現任何屍體。雖說蝕質的侵蝕能力很強,但不至於把屍體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個據點在蝕沼來襲前就停用了嗎?”束鈞四處查看一番,一無所獲。200年過去,彆說精密儀器,普通電燈都沒法正常運轉。

“這是祝榮的據點,當時肯定在使用當中。”祝延辰的語氣有些凝重。“這裡不該這樣乾淨,繼續找。”

束鈞點點頭,隨祝延辰一起挨個房間掃蕩,收獲了死老鼠,昆蟲殼,蜷成一團的蜘蛛。他們甚至撞見個乾涸的魚缸——裡麵一團灰白色的肉在蠕動,將魚缸塞得滿滿當當。束鈞表情麻木,抬手便將它扔出窗外。

一路下來,他們基本什麼都見到了,其中偏偏沒有人類的骸骨。

直到地下最深處。

“如果這裡還是什麼都沒有,我們先煮個晚飯,休息一下。”束鈞拿冷光燈亂掃。“我有點累了,再找下去,估計沒法繼續壓製蝕質。”

“嗯。”祝延辰拿著另一個燈筒。最深處的蝕質濃度不高,他明顯精神了不少。

“我之前還沒去過據點最深處呢。”見對方狀況好轉,束鈞放鬆了點,開始找聊天話題。“通常最深層有什麼?”

祝延辰沉默幾秒:“合成人培育設備。”

……行吧,氣氛更尷尬了。束鈞嘶地抽了口氣,去推身前的大門。

門紋絲不動。

束鈞試圖用蝕質鉤壞裡麵的鎖,結果那一縷蝕質甩動半天,半點金屬崩裂的聲音都沒有。他皺皺眉頭,揮起周一砍了一刀。結果隻得到周一的一聲尖叫,門上連個劃痕都沒留下。

“祝榮是當時最頂尖的生物學專家,他對蝕質也頗有研究。這裡曾是他的實驗室,防侵蝕能力差不了。”祝延辰摸著門板,“隻要徹底阻斷蝕質,另一個Alpha就發現不了你。它很適合作為你的自由練習場。”

說罷他拔出了槍:“隻是如果連這裡都沒有屍體……除非搞清楚緣由,否則我們不能在這久留。”

“你沒有猜測嗎?”

“沒有。”祝延辰蹲下身,從手提箱裡取出一套手術用具似的工具,開始撬鎖。

“……你還真是什麼都會。說真的,為什麼一個元帥要學撬鎖?”

祝延辰沒有回答。他折騰了五六分鐘,輸入幾次電流後,大門緩緩打開。一股腐朽而濕潤的味道撲麵而來,束鈞捂住鼻子,隨祝延辰踏進房間。

房內還有遲緩的滋滋聲響,束鈞隻聽到啪的一聲,偌大的房間瞬間被點亮。

“這裡有電機的聲音。”祝延辰站在開關前,“燈還勉強能用。”

“看來我們不必走了。”束鈞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回答。

一具乾屍靜靜地坐在桌子前,乾枯的皮肉緊貼在骨頭上,身上白衣已經成了腐朽的黃褐色。他微微低頭,空洞的眼窩對著空無一物的桌麵。屍體腳邊落著一把槍,積灰沒能蓋住上麵的血漬。

屍體衣服上掛著名牌,“祝榮”兩個字相當刺目。

“……祝榮是自殺的?”束鈞瞧了會兒屍體的狀態,“他朝自己嘴巴裡開了一槍。”

“我們這邊的記載是‘在X市的災難中犧牲’。當年X市的撤離過程中失蹤了不少人,又沒人能回侵蝕區找,索性都定成了死亡。”麵對自己名義上的祖先,祝延辰並沒有展現出多少額外的情緒。

束鈞沒有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