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1 / 2)

2.留下

在雨中,我的手腳很沉重,從倉庫的內部移到倉庫外邊,已經耗費了我大半的力氣。

我懂得,這就是我獲得軀體的代價。

作為人類存在於世,需得承受起這份魂靈無需承擔的重量。

中原告訴我,他們在港口黑手黨。

實際上,我對此再清楚不過——他們的身份,他們的任務,從此處去往港黑大樓的路線,甚至於港黑的許多內幕與機密。

跟在太宰先生身邊的我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

但我仍十分感激中原中也。

我的雙手與雙膝撐於地麵,在雨中艱難而緩慢地向港黑大樓前行。

我要去找太宰先生。

若不能看見他,我的存在全無意義。

我跪地爬行的姿勢應當很狼狽,但我實在無法像旁人一般站立起來。

爬過去,這是唯一的辦法。

好在,路上撐著傘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對我視若無睹。

他們談笑著邁步穿過了我的身體,塑料袋裡的橘子對我迎麵砸來;搶到人行道上的機動車車輪碾過我的腿部,把路邊帶著泥濘的積水濺入我的雙眼。

他們對此毫無知覺,我亦是。

他們的世界與我無關,我的所有沉重、燒灼與疲憊僅來自我自身。

我成了一個能感受苦痛的魂靈,而這苦痛正因為我貪心地想要一具能觸碰到太宰先生的軀體。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來到了聳立於橫濱繁華區的港黑本部大樓前。

暴雨早已停歇,天色似乎放晴了,又似乎淅淅瀝瀝地下了幾場雨;我沒有在乎這些。

當我仰頭看到這座高高的堅固且威嚴的建築時,我仿佛看到太宰先生在某個房間裡懶散地處理工作的場景。

快了……

快要可以見到他了。

*

我的手掌和膝蓋同時前挪一步,與此同時,四周的行人似乎都停頓了一刹那。

他們在看我。

我無意深究這樣的變化是為何,我隻知道港黑大樓就在前方。

頂著各色目光,我的手掌撐在了通向事務所大樓正門的第一級階梯上。

“哢噠——”

門前墨鏡黑衣的男人舉起槍,居高臨下地指向我的方向。

我停住了動作。

並非是被槍支威脅的恐懼的緣故,而是我的力氣再次消耗乾淨了。

港黑本部大樓前的台階好多,好高,好長啊——以我一路的經驗,至少得走走停停地爬上半小時,我才能爬到大門去吧。

為積攢力氣,我以港黑門前第一個台階為枕,側身蜷縮著就地躺下。

在閉上眼之前,我好像看到指著我的槍口非常猶豫地抖了抖。

“這小孩怎麼回事?!”

“為什麼跪在地上爬行?”

“渾身濕透了,真可憐。”

“他就這樣睡在了港口Mafia事務所的門口??”

“也許是昏迷也說不定,他看起來那麼瘦弱,實在是太可憐了。”

“是哪位Mafia拋棄的孩子找了上門?拋妻棄子的Mafia?”

……

嘈嘈切切的聲音中,有行人的議論聲,有謹慎靠近的腳步聲,還有一個較為熟悉的聲音。

“啊呀,拋妻棄子港口Mafia,這個誤會對我們組織的名聲可不太有利呢。你怎麼認為呢,太宰君?”

太宰君……太宰先生!

我馬上睜開了眼,將身體撐起,看到了太宰先生的上司——港口黑手黨現任首領森鷗外,以及跟在他身後的太宰先生和中原中也。

太宰原本無精打采地眯著眼,他看向我時,眼眸微睜,眼裡滑過一點訝異。

——他眸中的神采亮了起來。

因為我,因為太宰先生看到了我。

我高興極了。

太宰看了看我,嘴裡嘟囔的卻不是什麼好話:“隻是條流浪的小狗罷了,和我沒關係。”

“哦,是嗎?”森鷗外道,“可是他一直在看著你,眼睛眨也不眨喲。”

中原補充道:“我和太宰路上遇到的小孩,似乎有讓自身消失的能力。”

中原再次補充:“是來找太宰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情。”森鷗外蹲下來看我,“咦,好乾淨的眼睛!——就是隻看著太宰君一個人,真是執著又沒禮貌的小孩。”

“能讓自身消失的能力麼……”森鷗外沉吟道,然後下了決定。

“留下他。”

*

我終於將視線的落點移到森鷗外身上,帶著感激。

和我目光相接時,黑手黨首領露出了不符合他身份的溫和笑意。

由於森鷗外沒有指定哪位部下完成這個命令,太宰搶先道:

“Boss,我是真的一點——都不擅長帶小孩啊。這玩意看起來太麻煩了,我覺得交給優秀的中也一定能完美地處理掉!”

如果這是恭維,那未免也太敷衍了,不如說是推鍋更恰當。

在中原滿臉的“哈?”和“臥槽”中,太宰又補充一句:

“而且看起來還又臟又傻的樣子。”

話語中的嫌棄實在不容忽視。

“啊。”

我急切地向前爬了一步,從喉嚨裡掙出一聲喑啞到刺耳的鳴叫。

我能聽懂……我不傻的,太宰先生!

“會讓這孩子傷心的。”森鷗外仍舊溫和地笑著,對太宰的任性也不見責備。他爽快地指名道,“那就由中也君負責吧。”

中原狠狠瞪了太宰一眼,然後才吐出一句:“……是。”

*

我被留下了。

似乎是因為我特殊的異能力。

無論如何,我得到了能和太宰先生同屬一個組織的許可。

一天之內,從不存於世飄蕩無所依的魂靈,到能被太宰先生看到、能被他問話,得到他的評價——雖然是很惡劣的評語,甚至還被留在了他棲身的組織。

這和過去幾年默默飄在太宰先生身邊的活法相比,也太豐富了點。

我忍不住看著太宰先生笑起來——僵硬而真心的笑,以展露我的喜悅。

太宰瞥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