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1 / 2)

孟蕊離開家到南溝大隊給人蓋房。農曆二月後上頭政策有變, 所有知青開始想辦法返城。返城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必須是單身。一時間,到處都是鬨離婚的知青。

給他們做飯的就是一個女知青, 她下鄉早、已經在農村待了九年。嫁給當地人後生了倆孩子, 大的五歲小的兩歲。這消息一傳來, 女人激動的當著人麵就蹲地上哭了起來。

“我要回城, 我要回城。”

女人瘋了一般不管不顧的要離婚, 男人當然不乾。兩口子從家裡打到家外,女人被拖在地上依舊雙腿亂蹬,嘴裡不依不饒。

“你個臭娘們,需要老子乾活的時候就結婚,如今要回城了就把我們爺仨當臭狗屎一樣說扔就扔?你她娘的還有沒有良心……”

“放開,你先放開她。”

這時期家暴十分常見,可孟蕊自小被爹娘捧著長大, 對此十分看不慣。抬腿過去拉開男人,他不願意放被她一使力甩了開來。

“大活人要走是你打一頓能留住的嗎?”

“那我咋辦?”七尺高的漢子看媳婦決心要走,頹廢的蹲在了地上。“孩子她不顧念,我、她更不在乎。你說這該咋辦?”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咋辦咋辦。可你作為男人,不管咋說不該把自己媳婦打成這樣。她是你兒子的媽, 冒著生命危險給你生了倆兒子, 不該得你這樣的對待。”

男人頹廢的捂著頭,女人坐在地上也是流淚不止。製止了家暴, 旁人家家事還得他們自己解決。

隨著知青們想儘辦法離開, 這兩口子也離了婚。女人沒要孩子離開了這片生活了近十年的土地,臨走時幾次回頭看自己的骨肉。

她走那天,孟蕊他們的活兒收工結束, 她用自行車馱著一大袋麥子,路上正好看到那令人心酸的一幕。

倆孩子哭喊著叫媽媽,而他們的媽媽紅腫著眼睛卻堅定不移的離開了他們。

她停下車,將兜裡的大白兔給了倆孩子一人一顆。看孩子哭花的小臉,她一向冷靜的心抽搐了好幾下。

農村和城市比真的那麼差嗎?差到她連自己生養的骨肉都拋棄也要離開。她自小農村生長,對此沒有任何概念。

路上騎著車想著陳明宇,回到家將麥子扛進屋子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那女人擾亂了心神。

“他不會的,他不是那個女人。如果一心惦記回城,他就不會在明知恢複高考的情況下跟我結婚。”

自言自語完,孟蕊嘻嘻一笑。被女人擾亂的心神回歸正常。又跑了一趟南溝把剩下的麥子和布票都拿回來,晚上在廚房燒了一大鍋水洗澡。

大大的浴桶裡氤氳霧氣,乾活後能痛快的洗個澡實在是最幸福的事兒。手裡的毛巾挨著擦洗,到小腹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它好像鼓起來一些。

胖了?抬起四肢瞅瞅,好像沒胖啊。最近一直在乾重活,不瘦都是好的了,怎麼可能胖呢。

利索的將自己洗乾淨,從浴桶裡出來後她去找了母親。裡間關上門,她撩起衣裳給她娘看。

“娘你看我肚子是不是鼓起來了?”

一說這個,孟媽媽驚了一下趕快伸手摸閨女的小腹。肚子其實並不大,不過她身材一向好,肌肉緊實無一絲贅肉。這冷不丁鼓起來,立馬就能看出不同。

“你多長時間沒來身子了?”

“倆月。一直就是隔一個月或者隔倆月來一次的,之前去檢查不是說正常嘛。”

“那、也許是……走,去找你劉大娘給看看。”

因為孟蕊例假周期不固定,孟媽媽也不敢肯定這到底什麼情況。不過既然發現不對了,當即趕快拉著閨女去了大隊的接生婆劉大娘家裡。

進了屋,仨女人關上門。劉大娘讓她躺倒炕上仔細伸手摸了摸,她月經周期跟一般人不一樣,所以劉大娘特彆的仔細。

“懷了,咋也有仨月了,能清晰的摸到子宮的形狀。”

“我的老天爺啊!”孟媽媽激動不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瞧著閨女欣喜又埋怨:“你說你,就算月經不正常,那懷了孩子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嘛,咋就啥都不知道呢?”

孟蕊也很委屈,整理好衣裳站在地上。“真的沒反應啊,跟我平時一樣的。要不是洗澡,我根本沒發現有啥不同。”

劉大娘嗬嗬笑,“好福氣,懷了孩子啥反應沒有可是天大的福氣。有的人從懷吐到生,頭暈眼花沒力氣,一身的毛病。蕊蕊就是身體好,這孩子也孝順,肚子裡就知道心疼娘不搗亂。”

孟媽媽無奈一笑,確定閨女是懷了孩子,她當然是高興的。生命的傳承與延續,總能帶給人們無限的希望與幸福。娘兒倆謝過劉大娘,回去的時候孟媽媽牽著閨女的手。

“寫信告訴明宇,不定高興成啥樣呢。”

“先彆告訴他了。離的這麼遠,乾著急也看不著。等他暑假回來,自然就知道了。”

孟媽媽對此無所謂,由著閨女做主。她伸手掰著手指頭,一個月一個月的數。

“仨月的話這孩子是年前有的,大概秋天生。八月底或者九月初。哎呀,家裡要有娃娃了,有了小家夥該有多熱鬨。”

想想閨女剛出生的時候,女人開心的咧嘴笑。到家趕快告訴男人,孟爹也是喜的不行,站起來在地上搓著手轉了好幾圈,然後才瞅瞅閨女問她要吃啥。

“得多吃,讓我孫子長好。可不能餓著孩子。”

“爹,先有閨女才有的你孫子。”

孟爹樂嗬嗬的笑,係上圍裙準備去廚房。“好,我閨女想吃啥,爹去給你做。”

懷了寶寶,孟蕊也不再精打細算。剛掙了那麼多麥子呢,這回緊著肚子裡的孩子吃。至於錢不錢的,以後有的賺。

“純白麵的油潑麵。要加豆芽和菠菜。”

“好,爹去給你擀麵。”老漢急匆匆的去廚房,她娘笑著往外走。“我去給你摘菠菜。前天看發出來不少,這幾天長的估計能吃了。”

在自己父母跟前,孟蕊這懷孕待遇非常之高。接下來的日子啥都不乾,一天三頓白麵侍候。

二月中後,公社趕集。集市一共四天,完事後各大隊開始上工,這流程每年如此大家非常熟悉。

之前就已經說好要去趕集,孟蕊懷孕了得買些嬰兒用品,還得給她扯布做裙子,夏天天熱的時候肚子大好穿。可一大早,孟蕊起床發現她娘氣衝衝的從外頭進來。看她出來了,趕快咽口唾沫佯裝無事。

“咋了,你頭發咋那麼亂,抓的跟雞窩似的。”

閨女這麼一說,孟媽媽趕快伸手用五指耙扒拉自己的頭發。“沒啥,早起忘了梳頭了。”

“娘,你臉上還有一道呢。”

既然被看穿了,孟媽媽氣的大罵:“一幫子長舌婦,聚在一起說咱家的壞話。我呸,我們家笑話是那麼好說的,看老娘把她們全撓死。”

孟爹從屋裡出來,溫和的麵容帶上了擔憂。“說咱啥了把你氣成這樣?你說說你都多大了,當自己三十正當年呢,還跟人打架。萬一扭了胳膊腿可不是好玩的。”

“你是不知道,那話誰聽了誰生氣。說咱蕊蕊、我……”

孟媽媽瞅瞅閨女將剩下的半截話咽回了肚子,她不說孟蕊也能猜出來大致。如今知青返城,一對知青結婚的都離了婚把孩子送人,然後各回各家。她男人也是知青,且家境優越還考上了大學。外頭肯定說閒話了唄。

“為這生氣不值當。管他們說啥呢,你隻當沒聽見。”

“我就是氣不過。明宇這才走多久,他給你寫多少信了。他們都是瞎的嘛,沒看到隔幾天郵遞員就來送信?”

孟媽媽說著話依舊氣鼓鼓的,抬腿往閨女屋裡走:“把明宇那信拿出來,我讓她們看看,我女婿多惦記我閨女。”

孟蕊伸手攔住老娘,怕她氣急之下真的將陳明宇的信拿出去給人看。夫妻間的私語,可不敢公之於眾。

“娘、跟那些人計較啥啊。她們就是順嘴瞎胡說,反正說閒話不犯法。她們根本不在乎真假,你拿去信她們也能說那是假冒偽劣的,到時隻會把你氣個半死。”

孟媽媽氣的在地上跺腳。“難道就任由他們編排咱?我本來想說你懷身子了炫耀一下,結果都沒敢說,生怕她們又說啥不好聽的。”

“彆說。悄悄交代劉婆子也彆往外說。”老漢開口,一語定音。“你要說閨女懷孕,她們估摸著要說咱蕊蕊可憐,大著肚子被人踹了。”

“哎呀老天爺,這是想把我氣死啊。”

“娘你彆氣,事實勝於雄辯,等暑假明宇回來,一切謠言不攻自破。到時候你就能揚眉吐氣了,何必非爭這一時之氣。”

父女倆合力總算勸住了跳腳的孟媽媽,一家三口吃了飯,孟爹騎車帶孟蕊先走,孟媽媽鎖門慢慢走。等將孟蕊先送去後男人再回來接她。

公社裡,孟蕊一到就看到了好友。她下車讓爹回去接她娘,越好了在北邊的八角樓碰麵。

“沒找著我的話你們自己逛,不用管我。”

“你自己小心些,可彆大大咧咧的。”

“知道了。”

跟老爹揮手,好友樊愛芳過來挽著她胳膊。樊愛芳她男人幫人乾活了,今兒跟孟蕊約好了公社碰麵。

“你爹今兒咋這麼關心你?趕集而已,居然是他騎車帶你。按照一貫的操作,不該是你騎車帶他們嗎?”

孟蕊笑笑沒回,低頭瞧瞧她那肚子。“你這肚子咋這麼大,比要生的人都大。”

樊愛芳笑笑撫摸自己的大肚子:“雙胞胎,說明顯能摸到倆孩子,倆腦袋。我就說裡頭不安生,敢情這倆在裡頭玩呢。”

孟蕊也摸著她的大肚子笑:“真好,這樣多省事。要計劃生育了,咱農村人能生倆,你這一次到位全有了。”

“嗯,希望是一男一女。”

“孩子健康就好,彆想那麼多。你自己也是女人,你要重男輕女,我可瞧不起你啊。”

“我的孩子,我哪兒會偏心。我是擔心我婆婆,成天念叨孫子孫子的,萬一生倆女孩,我閨女要受她的氣。”

“大不了分家。她要男孩她自己生去。”

“哈哈……蕊蕊,你也就是在家守著父母,就你這脾氣嫁人,跟婆婆不少嗆嗆。”

“她不欺負我我也不吭聲,可她要欺負我,那我還能忍住嘛。我就不是那性子。”

閨蜜倆邊說邊逛,前頭碰到賣丸子湯的攤位,孟蕊拉著她坐下,跟老板要了兩碗。

熱氣騰騰的丸子立馬舀上來,孟蕊嘗一口燙,轉頭說:“好香。”

樊愛芳點頭:“芫荽用熱湯一衝,味道真好。”

一碗丸子五十個,熱乎乎的吃完身上又飽又暖。孟蕊將樊愛芳掏錢的手重新塞回她兜裡,然後自己付了錢。樊愛芳無奈的笑笑,望著她十分不好意思。

“連著三次了都是你付錢。我挺著大肚子更爭不過你,這樣多不好啊。”

孟蕊挽著她胳膊,倆人繼續逛。“一碗丸子湯而已,有啥不好意思的。咱倆一起長大,跟我斤斤計較啥。”

樊愛芳笑笑:“好幾毛錢呢,要換我妯娌大嫂非追我們家去要不可。”

“你大嫂那是出了名的鐵公雞一毛不拔。記不記得她剛嫁咱大隊的時候,新娘子居然穿著打補丁衣裳。說是借旁人衣裳還的時候人家要一個饅頭。實際她那麼摳,人家故意耍她。”

“對啊,她居然真的就那麼結婚了。提起來還挺得意呢,說自己這樣才是會過日子。集上賣的吃食,她一次都沒買過。”

說著大嫂摳,倆人進了一旁的供銷社。一進去棉布櫃台擺著一溜的花布。一個女人正在被售貨員搶白,她站在那裡委屈的扭頭瞅身邊的男人。

樊愛芳拿胳膊肘捅捅孟蕊:“是孟香啊!沒布票彆買就是了。她拉著布不放,可不被人家給白眼嘛。”

孟蕊往前走幾步,聽到吳強安慰媳婦:“下回會有更好看的,保管比這回的漂亮。”

“這個青藍色的做裙子好看。馬上天暖了,我想做長裙,上身搭配白襯衫肯定好看。”

吳強皺著眉十分為難:“娘給的八尺布票讓扯黑布,給爹做條褲子,剩下的做鞋。”

“強哥、”

孟香嬌滴滴的叫一聲,吳強骨頭都酥了半邊。過年的布票他倆全用了,這回是他幾個姐姐給湊的。本來堅持要買黑布的,可瞧瞧媳婦嬌花般的小臉,頓時有些控製不住手。

“同誌……”

“給我扯八尺黑布。”

熟悉的聲音讓倆人回頭,居然是吳強他娘。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陰雲密布,望著孟香這個兒媳又氣又恨。

“下地掙工分不如個孩子,花錢你倒是會敗家。”

當著眾人麵一點兒臉都不給兒媳留,孟香臉色一下子變的煞白。她轉頭望著丈夫,眼睛睜的大大的,一副隱忍不哭的模樣。可晶瑩的淚珠卻不受控製的滴滴滾落眼眶。

美人泣露,梨花帶雨。這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讓多少大男人的保護欲爆棚,吳強頓時心軟的一塌糊塗,轉頭就衝他娘發火。

“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我是你兒子,她是你兒媳,你這麼給她沒臉。不是當眾扇我嗎?咋,以後不用我給你們養老送終了?不用我給你們燒紙上墳是吧?”

“我……”

對於一個執著於生兒子傳宗接代的人來說,獨生子這話絕對一下掐住脖子。吳強他娘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對兒子如此維護媳婦傷心的不行。

“強哥,彆這麼跟娘說話。她是長輩,想咋罵我都行。”

孟香伸手拉住丈夫,這話說的又委屈又隱忍。人們的口風已經開始向著她說話。都覺得吳強他媽這個婆婆太欺負人了。根本不知道孟香把一家一年的布票全用在自己身上,好容易大姑姐弄來這幾尺給老夫妻做條褲子,她居然又想霸占。

“我……我哪敢罵你。你嫁了個好男人,娶了媳婦爹娘都得靠邊站。你身上光鮮齊整,我們褲子補丁摞補丁。好容易弄來點兒布票買了打補丁,你居然還要買了做裙子。”

老太太也厲害,短短時間已經掌握了跟兒媳交鋒的訣竅。沒跟平時似的撒潑逞強。這話一語雙關,既點名了吳強不孝順父母,也點名了她不顧公婆,隻顧自己享受。

周圍話鋒又變,看著這婆媳身上衣衫的對比,覺得他們兩口子的確不孝順。

吳強被這婆媳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倆說話一個比一個會綿裡藏針,獨留他這個直腸子急的不知道該如何。

“同誌,買八尺那種厚實的黑布。”

他娘伸手拽過布票,自己到櫃台交易。售貨員利索的扯了布收了錢票,老太太拿著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供銷社。

吳強和孟香尷尬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麵對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臉上如同火燒。倆人低著腦袋準備穿過人群離開,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頓時讓他倆忘記了難堪迅速回頭。

“同誌,這種青藍色的給我來一丈。”

看到孟蕊大方的買布,手裡的錢和票付了布錢還餘那麼多。孟香早忘了之前的尷尬,站在原地腳都不會挪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