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母憑子貴文11(1 / 2)

宮宴開始。小年這一日,從中午開始,天上飄了雪花,細細碎碎的,天氣也有些陰沉。

外麵雖冷,但殿內暖融融的,無數火盆燒著,都是上好的炭,熱氣升騰,一絲煙都沒有。

隻是每當殿門口有人出入,便會有一股寒風卷著細細的雪花撲進來,門口桌上的人就齊齊地打個寒戰。

不過能被安排在門口的,都是低階官員或者其家眷,彆說隻是一陣一陣的冷,就算是讓他們直接去院子裡頂著寒風吃,他們也得笑著謝恩。

好在等菜品上齊之後,殿門便被關閉。據說太上皇後憐惜眾官員冒雪而來,還特地吩咐增加炭盆數量,務必要保證他們不受寒涼。

江朝男女大防甚是嚴密,官員、宗室與他們的夫人分彆在不同的大殿受宴。

太上皇這邊隻召了幾名舊時親近的官員,和英國公父子三人。

上過一輪冷菜,到了該敬酒的時候,太上皇滿臉歉意地對英國公說:“朕如今腿腳不利索,國公代朕為各位卿家行酒吧。”

能代太上皇行酒,對臣子而言是莫大的殊榮,英國公心知太上皇這是為前些日子無故重提兒女婚事、太上皇後卻無故羞辱他老妻之事致歉,不禁誌得意滿。同時也為那日老妻給太上皇留了幾分麵子覺得慶幸。

本來就是嘛!若是他女兒豔名遠播,被一個蠻夷看上求娶,他早一條繩子把人勒死,也免得連累家族受辱。

老妻說應讓公主青燈古佛,已經是念及天家公主到底身份尊貴的份兒上。

可恨太上皇後無禮,竟然無故讓老妻在一乾閹人麵前失儀。事後陛下居然還派兵圍了他們的府邸。他們夫妻不得不忍氣吞聲,不過……

看太上皇今日如此給他麵子,說不定宮宴之後,還會讓太上皇後和陛下來向他們致歉。

到時候他是接受好,還是故作矜持,刺上幾句再接受的好呢?

太上皇的麵子不能不給,但他決不能輕易接受太上皇後和陛下的賠禮!至少也得把那天在場的閹人都處置掉,保住他老妻的名聲才行。

英國公握著酒杯,滿腦子奇思妙想,一時間左右為難。

宋祁玉在親自接待宗室及勳貴。

江朝的皇帝們實在太能生兒子,每當太子繼位,餘下皇子不是親王就是郡王,往下雖然一代代降爵,但新的親王郡王又出來了,致使江朝宗室越來越龐大。

此次宮宴,中宗嫡支全部受邀,太上皇的所有堂兄弟及其子孫也被邀請;幾名藩王及家眷被召歸京,顯德殿正殿偏殿裡擠擠挨挨坐了三四百人。

這些人雖說都是中宗之後,血緣上算是親近,但身為宗室,而且很多人還是競爭皇位的失敗者或者其子孫,身份敏|感,平時也不敢互相勾連;此時許多人幾乎是頭次見麵。

不過身份最高貴的幾人,當年是與太上皇爭過皇位的,此時相見,同作為失敗者,也頗有幾分惺惺相惜。

就藩嶺西的秦王皺眉問道:“這次陛下為何連我和六弟都召回來了?且還不是和太上皇同殿。

他六弟南王打著哈哈:“我聽說太上皇召了幾個文官還有英國公父子喝酒去了,可能有什麼事情要商議,說不定宮宴結束之後會叫咱們過去呢?”

秦王皺眉:“英國公?”他抬頭看看坐在主位上的宋祁玉,壓低聲音問道:“莫非這次回來,陛下是想讓咱們幫忙參看公主的婚事?”

這一桌人齊齊吸了口冷氣。

“這有點為難人了吧?”幾人失聲說道,不過都還記得壓低聲音。

“天家幾代沒出公主了嘛,”南王臉色難看,“太上皇和陛下也願意多疼她幾分。可——”

“若是找個官職低的,或者白身的,或許還行,但要是盯著勳貴——不是我對天家不敬,誰會要個名節有損的兒媳婦回家?就算是公主,也不行啊!”

南王也悄悄覷宋祁玉那邊一眼:“前朝也有過這種事情。安恪郡主出嫁前被蠻夷求親,直接一條白綾吊死了,皇帝憐惜她守節,直接以公主之禮下葬的。”

秦王哼了一聲:“要不怎麼說娶妻當娶賢呢。咱們這位太上皇後小家子出身,自己都能跑到漠北去,和一群粗俗武士朝夕相處,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群無知小民居然大肆吹捧於她,真真是貽笑大方!”

眾人紛紛低聲附和:“若是我,羞也羞死了!”

“誰讓人家肚子爭氣生了陛下呢?若是先皇後的兩個皇子還在,哪裡有她的位置?”秦王陰沉著臉,活似彆人都欠了他幾萬兩銀子似的。

成郡王試探道:“陛下這些日子經常召見那些武官,真不知道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訓扔到哪裡去了!”

“小兒誤國!”秦王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旁邊的人聽了,互相對視一眼,端起酒杯,把話題岔了開去。

——宮中人多耳雜,說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大大的失言,再說下去,恐怕等會兒出宮的時候,腦袋就要留在宮裡。

不過宮宴結束之後,或許可以詳談一二?

易申那邊氣氛要好一些。她向來恣意妄為,現在宮裡除了太上皇就屬她最大,而且就算是太上皇,見了她也虛得很,不肯招惹她。

殿中的武官夫人都對易申欽佩有加,文官夫人雖然對易申的作為頗有微詞,但也對自己的戰鬥力有清楚的認知,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說什麼。

氣氛一片祥和,所有人都對易申畢恭畢敬,除了英國公夫人。

她前些日子被易申搞得當著一眾閹人之麵出醜,又被禁足府中不能外出。

此次太上皇親自下請帖到英國公府上,他們夫妻二人真是揚眉吐氣。

太上皇後怎麼了?就算你是皇帝的生母,可太上皇還活著呢!

你敢下我們夫妻的麵子,可現在太上皇在為我們撐腰,你還能說什麼?

你還敢說什麼?

英國公夫人沾沾自喜,與同桌的命婦觥籌交錯,高聲交談。

易申早就看她不順眼,叫過內侍囑咐道:“去告訴英國公夫人謹慎些,她一個名節受損之人,有幸進入皇宮受龍氣洗禮,是她的福氣,讓她謹言慎行,莫要臟了本宮的地方。”

內侍滿頭大汗地領命過去,小心翼翼地對英國公夫人說了。

英國公夫人先是一愣,隨即大怒。她猛地抬頭看向易申,卻見易申按住桌案上的寶劍,衝她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英國公夫人忍氣吞聲,心裡想著等太上皇那邊散席,她一定要和英國公一起,去告太上皇後一狀。

忒也的無禮了!

她這邊正心中暗忖,忽然聽到殿門口一陣大亂。

隨後一個內侍衝進殿門。

此時夜色已然降臨,雪越下越大,殿門打開之時,寒風撲進殿中,甚至在最上首的易申都感覺到了一絲冷意。

“太上皇後!”內侍撲到在地,失聲叫道,“太上皇被英國公害得吐血了!”

殿中一片嘩然,英國公夫人的酒杯落在地上,酒水灑出,濺濕了她的裙擺,她都恍若未覺。

*

英國公受太上皇之托,從內侍手中接過一杯杯禦酒,依次向座中之人讓酒。

大家都是太上皇舊時的親信,卻單單讓英國公得了這份殊榮。眾人心裡含酸,臉上還得掛上最真誠的笑容感謝太上皇,感謝英國公,實在是難受得很。

好在人不多,英國公敬了一圈,最後回到太上皇麵前,稟告他已經完成任務。

太上皇哈哈大笑:“今日多虧國公了,朕喝你同飲一杯!”

旁邊內侍再次端上一個托盤,上麵擺著兩杯酒。

英國公端起一杯恭恭敬敬地敬給太上皇,另一杯端在手裡,等太上皇舉杯之後,他也一飲而儘。

太上皇又說了幾句“諸君共勉”之類的話,便讓英國公歸席。

英國公回到座位上,看到同桌的老友們臉色都很難看。

他洋洋自得,驕矜地說道:“上皇信重於我,想來也是因為我擔得起。”

幾人鼻子裡“哼”了一聲,紛紛把頭扭到一邊不去看他。

也因此,英國公沒有看到,那些人的臉上已經泛起一絲絲青白。

太上皇又說了幾句話,抬頭看向貼身的內侍。內侍微不可查地點點頭,他忽然“啊呀”一聲捂住胸口,一股紫黑色的汙血從口中噴出,濺在他麵前的桌案上。

宮人內侍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查看。

貼身內侍紅著眼叫道:“快,傳太醫!”他為太上皇擦拭嘴邊的汙血,卻不斷地有新的汙血從太上皇口中湧出。

眾人束手無策,他猛地扭頭望向英國公:“來人!把英國公拿下!”

英國公愕然變色,跪地大喊冤枉。

內侍卻不容他辯解,嘶聲喊道:“宴上所有菜肴酒品都有人試毒之後直接呈給上皇,隻有那兩杯酒經過英國公的手,不是你做的,還能是誰?”

太醫匆匆趕來,宮人將太上皇扶到屏風後麵,露出手腕讓太醫診治。

“是毒……”太醫查看過太上皇的麵相,又診了脈,滿頭大汗地說道。

英國公還在叫屈,殿中的其他人卻一個個麵色慘白地倒了下去。

太醫院的其他人趕到,也為眾人診了脈。

他們和太上皇所中的,是同一種毒。

隻有英國公幸免。

內侍含淚冷笑:“還有什麼好說的?果然是你!”

英國公還要說什麼,此時殿門再次被推開。

易申身著太上皇後的禮服,大步走進來,待到英國公身邊,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太上皇都吐血了,你卻隻為自己叫屈——在你心裡是不是隻有你自己最重要,太上皇的命都沒有你的金貴?”

英國公本就是文人,十個捆在一起,戰鬥力也趕不上易申。他被一巴掌拍翻,滿眼冒金星,張嘴便吐出一顆牙來。他頭暈眼花說不出話,不幸地錯過了最好的辯解時機。

“拖出去讓他清醒清醒!”易申見他想爬起來,又一腳將他踹翻。

易申繞到屏風後麵。

雖然剛才一進大殿,她就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現在真見了太上皇,也免不得驚了一驚。

要救他嗎?

易申稍微猶豫,便決定先把太上皇的命保下來。

宋祁玉登基時間尚短,太上皇的那群弟弟對皇位虎視眈眈。太上皇是中宗當年親封的皇太孫,有他坐鎮宮中,其餘人若有什麼動作就先失了大義。

但若是太上皇沒了,宋祁玉小小年紀壓得住那些人嗎?

易申當然有這個信心。不是她自吹自擂,就係統給她的這副身體,那群她可以直接平A過去,就算他們真敢犯上作亂,易申都能直接送他們去見中宗。

但是她懶啊!如果能過得安生一點,為什麼要給自己選擇困難模式呢?

她過去扶住太上皇,還沒說什麼,太上皇便睜眼瞧她。

“你們先退下。”太上皇在易申的衣服上蹭蹭嘴邊的血跡,說道。

太醫要說什麼,太上皇重複道:“全都出去,然後把皇帝、三公、保國公和安南鎮北征西幾位將軍請來。”

他執意如此,眾人隻能聽命。

等到殿中隻有他和易申,太上皇忽然衝她笑了笑。

“朕去找皇後,不理你啦!”太上皇笑容竟然有幾分甜蜜,“皇後等了朕這麼久,該想朕了吧?”

易申:“……”可去你的吧,皇後心心念念的是她的兩個兒子。她去了幾年,說不定早就和倆兒子一起去投胎了,誰還在地下等你這個糟老頭子?

太上皇不知易申在腹誹什麼,臉上還露出得意的神色:“那個老東西竟敢嫌棄安安,還好朕棋高一著,這一次,朕要滅他的九族!”

易申:“……”

等等,太上皇這是什麼意思?這毒是他自己下的?

就為了誅英國公的九族??

為什麼你們江朝的皇帝當得如此憋屈,就連想殺個不敬天家的臣子,都得算計到把自己搭進去??

易申滿腦子問號,但見太上皇麵無血色,明黃色的龍袍罩在身上,映得他那張臉比黃表紙還黃,也不忍心去問。

他有些可惜地說道:“可惜朕看不到安安出嫁了,到時候你要給她選個好人家,也記得多看看祁玉的妻妾,彆讓她們慢待安安——不過她們應該不敢的,你是天神之女,安安就是天神的外孫女,英國公那老東西死了,就沒人敢嫌棄她啦!”

易申:“……”算了,既然太上皇一心求死,她就不救了,就算以後那幾個宗室搞什麼幺蛾子,她多幫幫忙就是了。

看到易申複雜的神色,太上皇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祁玉會做個好皇帝的,朕相信他。你閒著沒事也多去巡視一下州縣,讓百姓好好看看天神的女兒長什麼樣,以後安安也好過些。朕對不起她,以後你替朕多疼她些。”

人都快死了,易申也就不想打擊他——其實在她的計劃裡,英國公夫妻無論如何也活不過這個春天的,她拖到還沒出手,不過是想過個安靜的年而已——易申安慰他道:“祁安是我親女兒,我肯定疼她。”

太上皇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有些疲憊,但堅持著不肯閉眼,一直往殿外看。

不多時,保國公和幾位將軍披著寒風走進殿中。

太上皇聽到聲音卻沒見人,知道他們是想在殿中去去身上的寒氣再過來見他,忍不住催促道:“快過來,朕不怕那點冷風。”

幾人繞過屏風,跪倒在太上皇榻前。

太上皇凝神去看,隨即怒道:“皇帝呢?三公呢?朕都快死了們怎麼不來?”

保國公滿頭冷汗:“上皇,陛下那邊……出事了。”

太上皇見他雖然臉色難看,但並不慌亂,便知道皇帝應該沒事,出事的是其他人。他不禁精神一振:“快說!”

保國公苦著一張老臉:“宗室們都倒了,太醫說有人下毒,文官那邊也暈倒了一片,連太醫進去都跟著暈了……”

太上皇聽得愕然。他狐疑地看易申一眼。易申差點被他氣笑了,壓低聲音說道:“你以為我像你這麼傻,我想做什麼,提著刀砍過去就行,還用得著這些彎彎繞繞?”

太上皇覺得有理,不禁頹然:“朕不如你。”

他說完這句,伸手拉住保國公的手,囑咐道:“祁玉還年輕,你們要多多照看他,莫讓他受了小人算計。”他又看易申一眼:“梓潼是個有本事的人,以後若再有蠻夷來犯,你們務必要問過梓潼,再行定奪。”

這些話又花費了太上皇不少力氣,他說完之後,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保國公和幾位將軍老淚縱橫,連聲說“遵旨”。

太上皇回過半口氣來,便用最後的力氣提高聲音道:“英國公!朕待他不薄,他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們——”

太上皇這句話沒有說完,手便垂了下去。

“上皇!”保國公痛哭失聲。

大殿外麵,英國公渾身**的,被寒風一吹,衣服幾乎都要結成冰坨。

剛才易申嫌他胡言亂語,讓內侍把他拖出去“冷靜冷靜”。他人緣本就不好,宮裡宮外都是如此。

內侍叫人將貯水缸推過來,一缸水兜頭蓋臉便澆了上去。

這水是預備宮中失火時候用的,冬季為防止結冰,底下用火溫著。但也隻是將將不讓它結冰而已,水依舊是冷的。

更何況數九隆冬,就算是一盆熱水潑出去,隻怕也要在空中結冰,更彆說這一缸冷水了。

英國公牙齒打顫,哆嗦成一團,腦子卻在一片冰冷之中找回一點理智。

——為什麼太上皇要單獨召見他們這些人?彆說他們是太上皇心腹這種傻話了。太上皇做過那麼多年皇帝,朝中哪個人不想做他的心腹?怎麼就單單請他們幾個呢?

細細想去,他們這些人有什麼共同之處?

大概,就是都拒絕過太上皇給安國公主的議婚吧。

——太上皇在報複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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