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先行過禮,又坐下了。
李姝見她神情放鬆,不像有急事,讓她先喝了口茶水。
丹娘聽話地喝了口茶水,然後跟李姝說道,“二奶奶,今兒老太太讓人傳話,說讓大奶奶和二奶奶明兒一起往大老爺家裡去一趟,老太太有事情要與二位奶奶一起商議。”
李姝奇道,“你可知道是什麼事情?”
丹娘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奶奶也想不通,讓我先過來傳話。二奶奶若沒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李姝讓玉娘給丹娘抓了把銅錢,“這麼遠的路,辛苦你跑來一趟,這幾個錢拿去買朵花戴吧。”
丹娘高興地接過了錢,又行個禮,然後回柿子樹巷去了。
夜裡,李姝跟趙世簡說了這事兒。
趙世簡想了想,“應該沒有大事,若有大事,定然要找阿爹。阿奶找你和大嫂,估計是婦人家的一些事情。娘子帶些錢,給阿奶帶些點心,儘管去。若有事情,先含糊著,等我回來再說。”
李姝點了點頭。
夜裡,趙世簡讓李姝先睡了,他還要去書房裡看今兒張主事給他批改的文章。
近來李姝睡眠質量變差,肚子大了後,她隻能側著睡,時常醒來。然後又要出恭,很是麻煩。
為了不攪擾她睡覺,趙世簡近來都是在東廂房溫書,有時候開口讀兩聲,也不用擔心聲音太大,吵著娘子睡覺。
李姝早早地睡了。
趙世簡正看到興頭上,忽然,有人敲門。
趙世簡奇怪,隻得放下手裡的文章,去開門。
開門一看,又是石媽媽。
她又穿了裙子,身上還隱隱有股香味。
她手裡端著碗麵,“二爺,夜深了,我給您做了碗麵,您吃一些吧。”
趙世簡疑惑地看著她,半晌後回答道,“嗯,多謝你了,你放桌上,去歇著吧,不用再過來了。”
石媽媽怔怔地看著他,然後走到書桌旁邊,把碗放下,慢慢往門外走,剛出了門,又回頭說道,“二爺,夜裡冷,莫要讀到太晚。”
趙世簡越發奇怪,回頭又仔細看了看她,見她溫柔款款地站在那裡,雙眼看著他,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再看到她的眼神,裡麵纏纏綿綿的。
他十三歲就和姝娘定了親,小兩口整日情意綿綿,他什麼不明白,瞬間就知道了石媽媽的意圖,頓時心裡如吃了蒼蠅一般。
石媽媽多大了?三十?三十五?硯台才十歲的樣子,想來她還不到三十吧,具體多大他真不記得了。再說了,這不是年紀的事兒。
若不是姝娘,你說不定被你那爛賭鬼男人賣到青樓做下等妓子去了,你們奶奶把你救出火海,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
趙世簡隱隱有些憤怒,但他是個男子,遇到這種事兒,不能直接吵嚷,否則她往他身上一倒,自己說也說不清。他如今做了官,很懂些人心,看了看門口,文崖不在,必定是被石媽媽叫硯台把他帶走了。
趙世簡暗自壓下了自己的憤怒,換了副臉孔,對著石媽媽溫和地笑了笑,又對她說道,“我知道了,吃過了就睡,你也去歇著吧。”
石媽媽看到他對自己笑了笑,而且是背著二奶奶單獨對自己笑的,頓時心裡如同吃了蜜一樣甜。
多少年了,當日那個爛賭鬼也是這樣,花言巧語騙了她,後來坑慘了她。但二爺不是那樣的人,二爺能文能武,前途一片光明,是值得信賴的男子漢。雖然比自己小了七八歲,若我若能有個名分,這輩子還愁什麼呢。
石媽媽高興地回去了,仿佛二爺明兒就要納了她,然後她穿著新衣,住進廂房,有丫頭婆子伺候。夜裡二爺來了,她好生伺候二爺。
想起二爺那俊俏的臉和一身鼓囔囔腱子肉,石媽媽頓時臉紅心跳。再想起偶爾有一回二爺和奶奶摟著一起說話時,她不經意間見到二爺袍子下健碩的身材,她心頭跳的更厲害了,二爺可真強壯。
石媽媽原就是個水性人,年輕的時候也有兩分姿色,喜歡聽甜言蜜語,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還沒等家裡人給她說親,就私自許身給了那個爛賭鬼。爛賭鬼發現她生性風流,一個大姑娘家家,頭一回上手時,她就享受得很。
爛賭鬼心裡暗自高興,他正愁沒錢娶個婆娘,如今有了這個,還愁什麼,不就是那事兒,他除了這個,也沒甚能給她了。故而爛賭鬼時常偷偷找她,每回都哄得她高高興興的。嘗到了趣味後,石媽媽越發對爛賭鬼死心塌地,且很快就懷上了硯台。肚子越來越大,漸漸瞞不住了,家裡人沒得辦法,隻得一床錦被遮羞,把她打發給了爛賭鬼。
哪知那爛賭鬼婚後變了嘴臉,整日打她,但又時常甜言蜜語哄著她,為此,石媽媽始終沒有拋棄他,要不是他要把她賣了,說不得兩口子如今還在一起過日子。
石媽媽坐在床邊,左思右想。如今到了這裡,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還有月錢,她再也不想回去了。跟著那個爛賭鬼,除了整日挨打,甜言蜜語有什麼用呢。硯台也越來越大了,若沒個像樣的父親教導,以後能有什麼出息,難道也要一輩子窩窩囊囊地過。若是,若是能長久地留在趙家,她還愁什麼。
想了一會子,她又有些擔心。若是二奶奶知道了,會不會要賣了我?可恨二奶奶娘家勢力大,二爺定然忍了她許久了。論姿色,我年輕時也不比二奶奶差,她不過是投了個好胎罷了。
石媽媽一陣憂愁一陣甜蜜,很快沉沉睡去。
那頭,趙世簡無心再看文章,瞥了那碗麵一眼,走到門口喊了一聲,“文崖。”
文崖忙從屋子出來了,硯台也伸頭看了看。
趙世簡麵無表情,“文崖過來。”硯台見他表情嚴肅,嚇得抖了抖。
趙世簡有些不忍,但想到石媽媽做的事情,他又繼續板著臉。
文崖到了東廂房門口,趙世簡回身進去,“進來,關門。”
文崖摸不著頭腦,跟著進去,把門也關上了。
趙世簡衝桌子上那碗麵點了點下巴,“把這碗麵吃了。”
文崖不明所以,聽話地吃了那碗麵。趙世簡見文崖擅離職守,特意等了一會子才叫他,麵已經坨了,還有些涼,文崖吃的很是不舒服。
吃過了麵,趙世簡又問他,“你剛才為甚走了?”
文崖忙道,“硯台說他東西找不著了,讓我幫著找找。我見二爺看書看的認真,就去幫他找了。二爺,這,這麵?”
趙世簡繼續麵無表情,“石媽媽送來的。”
文崖機靈的很,一向是聞一知十,頓時愣住了,他聽到了啥?石媽媽?半夜三更,沒有二奶奶的吩咐,私自給二爺送了碗麵?
文崖頓時跪下了,“二爺,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定不離二爺身邊半步。”
趙世簡半晌後說道,“起來吧,以後你好好看著這母子兩,去把這碗送還給石媽媽,就說我吃過了。”
文崖聽話地低頭應了,走到門口,擦了擦嘴,不能讓石媽媽發現麵是自己吃的。
文崖走到石媽媽門口,正要敲門,聽得有動靜,他把耳朵貼上去,聽得屋裡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屋裡女人的聲音直發顫,口裡還輕輕地喊,“二爺,二爺,嗯,嗯~”
文崖頓時瞪大了眼珠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徹底呆住了。過了半晌,他悄悄爬起來,自己把碗送到了廚房。了不得了,石媽媽定是鬼迷了心竅。
文崖回去,期期艾艾地說了自己聽到的聲音。趙世簡氣得一腳把凳子踢翻了,然後回了房,摟著自家娘子睡了。
第二日,趙世簡依舊如常,走的時候,他溫聲告訴李姝,“我今兒不帶文崖去了,讓他跟著你吧。”
石媽媽心存不軌,他不放心硯台。
趙世簡看了一眼文崖,文崖忙道,“二爺放心,我定會好好伺候二奶奶。”
趙世簡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了廚房門口,他腳步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外走。石媽媽見他腳步頓了一下,頓時心喜,二爺定是想跟我說話來著。
李姝吃過了飯,帶著文崖和玉娘一起去了柿子樹巷。
孫氏陪著李姝一起,妯娌兩個慢慢走去了登高巷。
妯娌兩個到了後,老太太先讓她們坐下,又問了問李姝的肚子,“簡哥兒媳婦,孩子鬨不鬨?”
李姝笑道,“阿奶,它還算乖,不怎麼鬨我。”
老太太笑了笑,“簡哥兒在他阿娘肚子裡的時候,也不怎麼鬨,這孩子定是像親爹。”
呂氏也在一邊賠笑,“阿奶,過不了多久,簡弟妹又要給咱們家添個大胖小子了。”
老太太高興了笑了,笑過了一陣子,忽然又落寞地收起了笑容。
大夥兒見她這樣,忽然都不敢再說笑了。
老太太看了孫氏和李姝一眼,“當日你們婆母走的時候,不放心三個孩子,一再拉著你們公爹的手,讓他定然要好生對三個孩子。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有後娘刻薄孩子。”
說完,她歎了一口氣,“這些年,你們公爹日夜苦熬,總算把你們都拉扯大了,老大老二都有了官身,慧娘也有了好人家,家裡也給她置辦了一份好嫁妝。你們公爹,再沒有對不起你們婆母的地方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兩個孫媳婦,“都是做娘的,我如何不懂她的心思。隻是,你們都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每日一小家人高高興興的,可憐你們公爹,整日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白日在衙門累個臭死,夜裡回來,還要忙著定奪家裡的大事小事,身邊卻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慧娘懂事,這幾年沒少照顧他,可慧娘已經出門子了。你們公爹才四十多歲,如今也做了六品官,難道以後就要一個人孤孤單單一輩子嗎?”
李姝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孫氏也啞口無言。她們是做兒媳的,怎麼能過問公爹續弦的事兒。
老太太見兩個孫媳婦都沒開口,忽然落下淚來,“那是我兒子,我眼見他一直做個鰥夫,如何不心疼他。這一大家子人,都想靠著他,卻沒人能多關心他一分。我就是死了,也和你們婆母一樣不能閉眼呀!”
李姝被她哭的心裡有些難受,但她真做不了主啊。若趙書良願意續弦,李姝本人並不反對,想來趙家兄弟也不會反對的。
孫氏見弟妹捧著肚子,自己隻得先開口,“阿奶,阿爹一個人,我們如何不關心呢,隻是,這事兒我們也做不了主,阿爹也不是小孩子,還是要他自己點頭。”
老太太止住了哭聲,“你們不反對?”
孫氏看了眼李姝,她還不知道弟妹的意思呢。
李姝也看了眼孫氏,微微點了點頭。
孫氏忙笑道,“阿奶,有人替我們照顧阿爹,我們隻有高興的,怎麼會反對呢。”
老太太忙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看我,老背晦的,快要過年了,掉什麼眼淚,該死。”
眾人忙勸她,“老太太都是關心兒孫。”
李姝和孫氏坐了一會子後,一起回柿子樹巷去了。
路上,孫氏欲言又止。
李姝笑道,“大嫂想說什麼?儘管說?”
孫氏擔憂道,“弟妹,咱們這裡放了海口,還不知道官人和二叔怎麼想的呢。若是他們心裡不願意,咱們豈不好心辦壞事。”
李姝沉默了片刻,安慰孫氏,“大嫂不必擔憂,這也不能怪咱們,阿奶事前也沒透個音,忽剌巴地問咱們,若不答應,豈不說咱們心狠。咱們也實在沒辦法,被阿奶架到了火堆上了。”
孫氏點頭點頭,“有弟妹這話,我就放心了。”有李姝扛著,孫氏瞬間感覺壓力小許多,給公爹娶婆娘什麼的,兒媳婦在中間真不方便說話。
李姝到柿子樹巷坐了一會,然後帶著下人回如意坊去了。
夜裡,趙世簡回來了,他正在猶豫如何跟李姝說石媽媽的事情,李姝卻先一步開口姝跟他說了趙書良續弦的事情。
趙世簡沉默了許久,吳氏去了好些年了。
趙世簡有時候仔細回憶時,能記住的大多都是一些模糊的身影,有時候記得阿娘的臉,又想不起她的裝扮,有時候記得某一個場景裡阿娘穿的衣服,又記不得她的神情。
趙世簡已經不再是當初剛剛失母的那個莽撞少年,他知道吳氏在他們心裡的影子會越來越模糊,最終,變成牌位上的一個尊稱。而他們兄妹三個再次想起阿娘,更多的隻是歎息,連哀傷都極少。
反倒是阿爹,整日與他們在一起,眼見他煢煢孑立,眼見他孤孤零零,兄妹三人心裡何嘗不悲痛。若同意阿爹續弦,感覺對不起阿娘,若不同意,阿爹這樣一個人,兄妹三個如何不心疼。
趙世簡陷入了無比的糾結之中,他沉默著,坐在那裡一直不說話。
李姝無法感同身受,但她清楚,沒有誰能替代孩子心中母親的地位。
她走上前,把他的頭攬到懷裡,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官人,你還有我呢。”
說罷,又把他的頭輕輕放在肚子上,“人生代代無窮已,都是一輩一輩地過,官人還有孩子呢,你聽,它又在動了。官人不要太悲傷,阿娘活著時,夫妻恩愛,子女孝順,再沒有不順利的。況且,阿爹和官人都給阿娘請封了誥命,阿娘死後榮耀也有了。”
趙世簡悶聲說道,“我知道,我看到阿爹一個人,心裡也難過,可想到有人要替代阿娘站在阿爹身邊,我心裡更難過。”
李姝想了想,謹慎開口,“官人,要不,要不,給阿爹納個妾?”
趙世簡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樣,抬起頭,看向李姝,結結巴巴問道,“納,納妾?”
李姝點了點頭,笑道,“有何不可,阿爹才四十多歲,我說句不該說的,外麵四十多的男人,多的是還能生一堆孩子的,總不能讓阿爹老是一個人過,怪恓惶的。但是,我也不想有人替代阿娘的位置,這樣說起來,隻能給阿爹納妾了,一來阿奶那裡有了交代,二來,也有人照顧阿爹,三來嘛,官人就當我的私心,我更不想有個年輕女子做我婆婆,整日壓在我頭上。”
趙世簡才回過神來,“娘子說的,倒是個好辦法。”
夫妻二人說過了這個事情,趙世簡想了想,還是沒跟李姝說石媽媽的事情。且再等一等,等把阿爹的這個事兒處理好了,我自己找個機會打發了她們母子,省得娘子知道了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二奶奶:哼,總有人覬覦我男人!
二爺:我是二奶奶的,誰都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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