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難擋率性而為(1 / 2)

這年秋闈, 莊小郎中了舉人, 京畿頭名解元, 一下子轟動了趙家、李家和肖家。當初,誰能知道趙書良隨手納的一個妾帶來的一個弟弟, 讀書竟然這麼有天分。

十四歲的莊小郎,如今不複當日剛入趙家門時的惶恐, 也沒有了擔憂姐姐受欺負時義憤填膺的小模樣。整個人變得越發從容,解元加身後,他甚至不再避諱自己是趙家姨娘的弟弟。

趙書良非常高興, 他的兒子文武雙進士出生,如今養的這個小弟, 以後怕是比老二還要厲害。

趙家其他幾房人都送來了賀禮, 不說他是姨娘的弟弟,隻當自家養的親戚家的孩子,如今這樣有出息,誰不喜歡呢。趙家畢竟養了他這麼多年,他也沒有旁的親人,隻有這一個姐姐和外甥女, 把他的心暖熱了,以後還不是和趙家親。

趙書良本來預備辦宴席的,莊小郎攔住了,說等以後中了進士再說吧。

洪姨娘徹底蔫了下來,她的一腔雄心壯誌都付了東流水。莊姨娘有女兒,她肚子始終癟癟的。莊姨娘如今有個這樣出息的弟弟, 她的兄弟?算了,甭說這輩子,八輩子怕也考不上個舉人。

表哥並不另眼相待他,雖然一應的月錢和份例無人克扣,也沒有太多旁的進項。

洪姨娘感覺自己此生怕是都要被莊姨娘壓一頭了,她越發自暴自棄,再也沒有了爭強好勝之心,每日吃吃喝喝,裁衣裳打首飾,怎麼快活怎麼過,也不再挑刺,偶爾還真心地逗嬛娘玩一玩。

洪姨娘二十多了,始終沒個孩子,她怎能不想孩子。家裡就嬛娘一個孩子,且她長得玉雪可愛,又乖巧,整日朝夕相處,洪姨娘也漸漸喜歡上了她,還時常給她做衣裳穿。莊姨娘見洪姨娘不像作假,慢慢地時常讓嬛娘去西廂房玩。

小孩子眼睛純真,你是不是真心對她,她看你一眼就知道,嬛娘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直率火辣的洪姨娘。趙書良是個疼孩子的,表妹如今知道心疼他的女兒,他投桃報李,也時常往洪家送些禮。

兩個姨娘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莊小郎一中舉,二人竟然又漸漸和好了。趙書良自然開心了,兩個妾能和睦相處,他省了多少事情。

洪姨娘忽然間像開了竅一樣懂事,趙書良漸漸也往她房裡去,沒成想三兩個月一過去,她竟然也懷上了。

洪姨娘高興地抱著嬛娘親,“乖乖,都是你給姨娘帶來的好運氣。”

嬛娘忙攔著她,“姨娘仔細肚子裡的小弟弟。”

洪姨娘開懷大笑,“乖乖,姨娘如今哪裡還在乎是弟弟還是妹妹呢。”她一高興,又給嬛娘做了身衣裳。

趙書良沒想到自己這把年紀了,又要有孩子了,有些高興,還有些臊得慌。最高興的是老太太了,這個傻不愣登的侄女,這麼多年連個蛋都不下,她都徹底死心了,沒成想居然又懷上了。哼,老三你想甩開我洪家,怕是這輩子都彆想。

莊小郎中舉後,莊姨娘開始操心莊小郎的婚事。京畿解元,想說個官家小姐不難。但莊小郎無父母、無田產,一時半會怕是要靠老婆吃飯了。莊姨娘不想弟弟娶個高門小姐,一來高門小姐難伺候,二來,人家怕是會拿個庶女打發你。

趙家人也開始細數自家的親戚,想把莊小郎這個潛力股扒拉回家。但又有些人擔心他命太硬,怕他克妻。

鄭氏聽說後,蠢蠢欲動了兩天,來找肖氏商量。

“弟妹,聽說趙家那個小郎君中了舉人了,還是解元呢。”

肖氏笑道,“可不就是,當日剛到趙家時,跟個小可憐似的。親家仁義,供他讀書,女婿也時常指點他功課。這孩子倒是個有天分的,小小年紀就中了解元。如今各家都在打聽他的親事呢,可惜他姐姐是個姨娘,倒不好出麵。”

鄭氏猶豫了半天,把心一橫,對肖氏說道,“弟妹,今兒我來,想求你替我問一問趙親家,瑞娘還沒說人家呢。”

肖氏笑道,“大嫂一來,我就知道大嫂的意思了。彆說大嫂,我也操心瑞娘的婚事呢。她都十五了,再不說人家,怕是難啊。”

肖氏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隻是,大嫂,這事兒大嫂彆抱太大想頭,瑞娘年紀比莊小郎大一歲呢,且還有她外家人作亂。”

鄭氏恨的往地上呸了一口,“這起子小人,我早晚讓她知道厲害。”

瑞娘長到十歲的時候,她那許久不上門的大舅父忽然來了,要給他家小兒子求娶瑞娘。鄭氏氣得親手拿了掃把把他打了出去。

哪知鄭老大異常無恥,到處說英娘臨終前把瑞娘許給了他家小兒子。外甥女回舅舅家,親上作親,有何不可?定然是後娘作怪,見不得瑞娘好。

全娘雖然是個大氣的,也讓氣得好幾天沒吃下飯,自此,瑞娘的婚事,她一句話不插嘴。

瑞娘哭了好幾天,大舅這樣說,她以後還怎麼說人家。

果然,鄭老大的臭嘴在外麵一說,再沒人來給瑞娘說親。鄭氏發誓,就是讓瑞娘在家裡做老姑娘,也不會把她嫁給她舅舅家的那起子無賴子!

這一拖,就拖了五年。瑞娘已經十五歲了,她自己已經死心了。不嫁人就不嫁人吧,在家裡也挺好的,她整日陪著太阿奶說話曬太陽,給弟弟們做做針線。阿奶和阿爹都疼她,阿娘雖然不管她的婚事,日常生活上,從沒克扣過她。家裡就她一個女兒,下麵兩個弟弟都很敬重她這個大姐,瑞娘感覺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她自家不著急了,可鄭氏急的兩眼冒金星。瑞娘是她一手一腳帶大的,她如何不希望瑞娘能有個好歸宿。這回聽說了莊小郎的事情,她心裡又有了些想頭。

一個姨娘的弟弟,若是能和主家奶奶的侄女配了婚,在家裡也能更名正言順一些。不管行不行,總要試一試。故而,今兒鄭氏鼓足勇氣來找肖氏。

聽肖氏這樣一說,鄭氏泄了半口氣,仍舊堅持道,“弟妹幫我問一問,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肖氏點頭道好,又歎了口氣,“大嫂還能為瑞娘操心,我如今想操心都操不了。三郎個冤家,過了年就跑了,這都多久了,就來過一封信。我說給他說親,他連信都不回了。他都二十多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鄭氏忙勸她,“弟妹莫急,等過兩年他玩夠了,回來考進士成婚,一氣兒生幾個兒子,什麼都有了。有些人成親早,但心性不定,有了好幾個孩子了,還整日想著玩。三郎這正好是倒過來了,他一旦要成親了,定會更有擔當。”

妯娌兩個相互安慰了一陣子,鄭氏又回楊柳胡同去了。

肖氏夜裡與李穆川說了此事,李穆川點頭道,“娘子去問問也好。”

肖氏又犯了難,她該去趙家問誰呢?問老太太等人肯定是不行,聽說趙家人也在打莊小郎的主意。親家母不在了,難道我要去問莊姨娘?這也不合適啊。

最後,還是葉媽媽自告奮勇,往平康坊去了,打的由頭就是給慶哥兒送東西。

慶哥兒和莊小郎都不在家,洪姨娘有孕,自然是莊姨娘和玉娘一起接待了她。葉媽媽是奴仆,一個姨娘接待她,很是給她臉麵了。

葉媽媽人老成精,幾句話就點名了來意,莊姨娘不置可否,玉娘倒是很讚同的樣子。

玉娘知道莊小郎很介意自己尷尬的身份,若是能娶了瑞娘,他以後就是二奶奶的侄女婿,在這家裡,越發名正言順。

葉媽媽走後,玉娘問莊姨娘,“姨娘心裡是如何想的?”

莊姨娘苦笑了一聲,“我能如何想,還是要看老爺和大郎自己的意思。”

玉娘委婉地勸她,“姨娘不要灰心,長姐為母,小郎自來聽姨娘的話。我倒是覺得,若是姨娘和小郎不想著攀高枝兒,這倒是門好親。”

莊姨娘笑了笑,“二奶奶娘家的侄女,自然是不錯的。”

莊小郎回來後聽說此事,一口答應了。

莊姨娘被他的態度噎了一下,“大郎,你不再想想?”

莊小郎笑了,“姐姐,李大娘子生而喪母,跟我差不多。她婚事不順,定然遭受了諸多坎坷,想來心性會愈加平和。若討個嬌怯怯的官家小姐,我可哄不好。”

莊姨娘笑著拍了他一下,“彆胡說,你既然同意了,自己去跟老爺說。”

趙書良對這門親也是讚同的,兩個孩子都是苦命的孩子,湊到了一起,抱團取暖多好。至於什麼克不克的話,都是狗屁,老子還是她們嘴裡說的克妻呢!

聽莊小郎答應了,趙書良笑道,“你既然同意了,我明兒讓老大媳婦去跟親家母說。隻是,李家大娘子年紀不小了,怕是不能再等了。後頭一應的六禮走的會比較快,說不得明年就要成親了。”

莊小郎頓時有些臉紅,“老爺,我,我還是先找份差事吧,總不能,總不能以後我們兩個都讓老爺養著。”

趙書良立刻罵道,“屁,你老實給我讀書,回頭給我考個狀元回來。那姓楊的三元及第,多光彩。老二雖然文武雙進士,但沒考個狀元,我這心裡總有些不足,你用心給我讀書,再說找差事的話,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以後你就老實住家裡,等你和李大娘子定親了,你就是老二媳婦的侄女婿,誰敢再說一句閒話。老二每回寫信來都說讓你好生讀書,家裡難道一個月缺你掙回來的那幾兩銀子?你什麼都不用操心,隻管等著做新郎官。”

莊小郎聽他這樣說,不再回嘴,拱手道,“那我就全憑老爺周全。”

趙書良笑眯眯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慶哥兒回來後,聽說莊小郎要娶李家表姐,頓時也很高興,笑道,“以後我可以叫你姐夫了。”

慶哥兒問了趙書良,聽說莊小郎以後還住家裡,當即拍出銀票,讓彤管去買了個一進小院子,寫了莊小郎的名字,並把房契塞給他,“姐夫,這是我送給姐夫的新婚之禮。雖然以後住家裡樣樣都好,姐夫有了自己的小宅子,也不用怕外頭婦人的閒話。”

莊小郎笑著接下了,“為了不讓我吃軟飯,你和老爺都操碎了心。”

慶哥兒哈哈笑了,“咱們兄弟,不說那些客氣話。”

鄭氏聽說這邊答應了,頓時喜出望外。李承祖和全娘也很高興,解元郎啊,以後進士跑不了的,起步就是七品官。

瑞娘終於苦儘甘來了。

瑞娘聽說後,躲在房裡偷偷哭了一場,張氏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去她房裡,摟著她笑道,“小乖乖,這下子好了。以後跟著女婿一起住在你三姑媽家裡,誰也說不出個不好了。你三姑媽性子最寬和,等閒小事,她從來不跟人計較。你又沒有婆母,雖說有個大姑子,她是個妾,也不大會管你。家裡給你陪上一份豐厚的嫁妝,你以後好生伺候你男人,兩個人和和睦睦的,多好。”

鄭氏和全娘一起,開始清點瑞娘的嫁妝。鄭氏做主,給瑞娘陪一份豐厚的嫁妝。

這邊正在熱熱鬨鬨地操辦莊小郎和瑞娘的婚事,閩娘的消息送回了京城。

肖氏狠哭了一場,閩娘是她看著出生的,月子裡是她親手帶的,如今說沒就沒了,她如何不心痛。她生了四個孩子,孫輩本來就不多,哪一個都是她的心頭寶。

趙書良心裡也很難過,這個孫女,出生的時候就艱難,小小年紀一路奔波去找她父親,本想著從此她們一家團聚,沒成想這一去竟成了永彆。趙書良雖然沒哭,卻喝了好幾天的酒。過了幾天,他一個人去了吳氏的墳頭。

“娘子,老二家的閩娘去找你去了,她還小呢,你定要看護好她。我以後多給你燒些紙錢,你們不用儉省 。”

吳氏去了十來年了,年年墳頭添土,越來越高。自從趙世簡給她請封了一品誥命,吳氏的墳墓規格更大了。趙書良燒過了紙,坐在一邊,有些發愣。

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陽陽的,他趴在墳頭睡了一覺。起來後,感覺渾身都是力氣。

“娘子,剛才是不是你來過了。我來的時候還懨懨的,這會子腿腳都有勁了。娘子,你的東西我都留著呢。等我以後死了,咱們葬在一起。你且彆急著過奈何橋,一定要等我一起來。下輩子,咱們還做夫妻。”

趙書良看過了吳氏,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有娘子照顧閩娘,他再沒有不放心的。

京城裡最傷心的要數慶哥兒了,閩娘是他親妹妹。妹妹出生的時候,他和外婆大娘一起守了好幾天,月子裡,阿娘傷了元氣,他經常半夜跑過去看妹妹。從京城到福建,一路顛簸,小小的慶哥兒幫著李姝哄妹妹開心。他離開泉州的時候,妹妹還肉嘟嘟的,都能走穩了,還能哥哥哥哥地叫他。

忽然間告訴他妹妹沒了,慶哥兒傷心地哭了。賢妃摟著他直安慰,“你妹妹是天上的仙子,王母娘娘讓她提前歸位了,她這會子正在瑤池邊上吃仙桃呢。你阿爹阿娘定然很是傷心,你要好好的,你阿爹阿娘才能放心。”

賢妃是京城裡唯一一個猜出閩娘死因的人,李姝在銀票裡夾了一張紙條,隻讓她盯著平家,不論老幼,有錯就釘死!賢妃聰慧,三妹妹自來不是這樣狠厲的人,除了孩子,她不會這樣性情大變。

後來,趙世簡陸陸續續派回來十幾個拳腳功夫很不錯又很機靈的護衛,扮作做家丁輪著跟著慶哥兒,以防不測。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過去了。洪姨娘生了個女兒,取名馨娘,老太太雖然不大滿意,但總比沒得生要好。嬛娘天天帶著妹妹玩,兩個姨娘關係越發好了。倒是趙書良有些不滿,兩個姨娘一說起話來都不理他了。

慶哥兒滿了十歲了,不能再住在後宮裡。四皇子也大了,景平帝不想讓兒子們長於婦人之手,把兒子挪到了西五所,讓大皇子帶著一乾弟弟們一起住在那裡。雖說是住在一起,但各有各的院子。

慶哥兒又回平康坊住去了,他仍舊住東廂房,莊小郎住西廂房,正房空著。趙世簡往家裡拿的銀子越來越多,家裡一乾吃穿用度也越來越大方。

慶哥兒仍舊要去上書房讀書,好在平康坊離皇城不遠,家裡有馬車,每日天還沒亮,趙書良親自送了慶哥兒到宮門口,然後自己晃蕩著去衙門當差。

趙書良如今隻任了個閒差,純粹打發時間的。同僚們都捧著他,連上官們見了他也和顏悅色的。他每日去衙門就是找同僚們說閒話、吹大牛,有差事了他幫著跑跑腿,一整日就這樣混過去了,然後等天黑了去宮門口接孫子,回家了逗兩個女兒玩。偶爾趙世崇帶著一家子過來一起吃個飯,日子快活的很。

慶哥兒在京城裡混了兩年,整日跟著四皇子,京城上流圈子的公子哥兒們沒有不認識他的。他出手大方,為人豪爽,很是結交了一些朋友。有豪門貴族的子弟,如謝家、甘家,有官宦人家的子弟,如丁家、張家,他還在外頭認識了一些貧寒人家的子弟。

莊小郎自幼貧苦,他對一些貧寒人家愛讀書的小孩子很是喜愛。但他自己都是寄居在趙家,也沒有多少銀錢接濟他們。慶哥兒聽說了後,穿著彤管的衣裳,跟著莊小郎一起,走街串巷,去了很多普通人家。

慶哥兒的零花錢數量在京城一乾貴公子中絕對排的上前幾號,趙世簡每年往京城送大量的銀子。大部分給了李穆川和嚴文凱等人去運作朝堂關係,小部分留作家用。這小部分,說是小,也有幾萬銀子,趙書良又不怎麼花錢,部分給玉娘和孫氏幫著打理家裡人情走禮並家裡花用,其餘的他都按月給了慶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