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金銀身心兩安(1 / 2)

自去年冬天起, 中原地帶就少雪, 開春後隻零星下了幾場毛毛雨。莊稼人為了保護莊家, 肩擔手挑,春麥總算沒有大量減產。但隨著雨水持續減少, 秧苗剛插入田裡沒多久,各處灌溉用水告急。

很多村莊村民為了搶水, 大打出手,打死打傷的都有。百姓們日夜盼望著老天能痛快下場雨,沒成想, 雨沒下幾滴,倒是盼來了鋪天蓋地的蝗蟲。

蝗蟲過境後, 本就乾涸的奄奄一息的秧苗全部被啃的隻剩下個樁, 除了水田,旱田裡的玉米苗、豆苗,無一幸免,一些村莊裡連樹木都被啃禿嚕了皮。

呼啦啦的蝗蟲來得快走的快,農夫們還沒反應過來,蝗蟲們都飛走了, 連殘骸都沒留下,田地裡,再也找不到一點綠色。

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哭,有些小娃的胳膊腿兒還被咬了。大人們此時已經顧不上查看小娃們是不是被咬傷了,他們都撲倒在地痛哭不已。這一年,一家子要怎麼過啊?

家裡的存糧能吃多久呢, 百姓們開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乾飯是見不到了,婦人們連稀飯都隻能吃個小半飽,老人們開始主動少吃甚至不吃,一天隨意喝兩口粥,把僅剩的口糧留給後人。

有些農人開始補種,但天乾少雨,收效甚微,有些家裡本就沒有存糧的,已經帶著全家老少開始出門討飯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百姓們的日子越發難過。很快,整個中原大地開始餓殍滿地。

景平帝急得滿嘴起了燎泡,這個時候,他再顧不上黨爭了,先把災民安置好了再說。戶部缺銀子,今年的軍餉都沒發,景平帝自己的陵寢都因為缺錢而停工了。滿朝文武都默不作聲,沒辦法啊,天災麵前,人人都渺小,隻能儘力而為。

景平帝下令各地州府開倉放糧,聖旨到了地方後才知道,許多糧倉居然是空的,還有一些連軍用備糧都被換成陳年黴爛了的糧食。有一些地方官員為了應付檢查,糧倉裡外麵都是好糧食,裡頭次一層,再裡頭更差,到了根本沒法檢查的地方,直接換成了沙石。

景平帝氣得擼了一串的官帽子,把一些貪的狠了的,直接當著災民的麵砍頭。餓的奄奄一息的災民門們拍手稱快,都是這些貪官害人,皇帝老子多好啊,多殺幾個貪官吧。

戶部各處調度,從江浙、兩湖地帶調來許多存糧,直接運到各州府,派了許多年輕有血性的監察禦史們去監督救濟糧的發放,總算暫時穩住了形勢,沒出現大麵積流民積聚造反的事情。

遠在泉州的李姝也聽說了消息,還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很多流民已經南下到了江西、湖南、福建和江浙地帶。流民一路亂竄,到處找吃的,人餓極了,哪裡還顧得上禮義廉恥,什麼打砸搶的事情都能乾的出來。許多城裡的小富戶被搶,鄉下的人出了門就要做好被敲悶棍的準備。

夜裡,吃飯的時候,李姝有些悶悶不樂,趙世簡也沒說話。平哥兒見父母都不說話,且氣氛有些凝重,低頭老實吃飯。

李姝感覺到自己這樣不好,忙給平哥兒夾了一筷子菜,又摸摸他的頭,平哥兒抬頭笑了笑。

趙世簡沒說話,給她們母子兩個一人夾了一筷子菜。

一家人吃過了飯,沒有到書房,而是到夾道裡的穿堂去了。平哥兒已經開始學著寫一些簡單的文章,他閱曆不夠,寫的很是膚淺,但文辭足夠優美,同齡人裡也能算好的了。

夏天的泉州有些熱,但晚上海風刮來,帶來許多清涼。穿堂兩邊掛上細紗簾子,蚊子進不來,但風吹進來後,人頓時感覺舒爽很多。

李姝做針線做煩了,丟下東西,拿起一本遊記開始看,看著看著,看到了書中描寫的各處大好河山和風土人情,當然還夾雜著百姓們的生活實記。

李姝的腦袋裡瞬間浮現出一群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扶老攜幼,一路蹣跚著往前走,死一般的眼神裡看著前方,期待前方能多一絲生機。孩子們餓的肚子都鼓了起來,老人們走著走著就倒地上死了。

她待要把這畫麵趕出腦海,很快,它們又浮現了出來,仿佛在跟她說我好餓啊。她的心頓時被揪了起來,大好河山裡,若百姓不安,隻會讓人覺得越發諷刺。

李姝煩躁的把書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爺兒兩個都看過來,然後彼此互相看了一眼。

趙世簡摸摸平哥兒的頭,“去吧,洗漱過了早些歇著。”

等平哥兒走了,趙世簡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把她攬進懷裡,“是不是心裡很難過。”

李姝歎口氣,“官人,民生多艱,天災從未停過,我整日錦衣玉食,心裡實在難安。”

趙世簡把下巴抵在她的透頂,李姝的發髻都被他壓歪了,但此時二人都不在意這些細節。

他拍了拍她的背,“娘子,你想做什麼儘管去做,隻要能讓心裡好過一些。百姓艱難,不是一天兩天了。”

李姝苦笑道,“我能做什麼呢,要是我現在是個普通農婦,一天隻喝一碗粥,我心裡大概就不會有愧疚了吧。”

趙世簡說道,“娘子如果不知道做什麼,就來給我幫忙吧。”

李姝抬頭看他,“官人想做什麼?”

趙世簡笑了,“去年康大哥和榮表哥辛苦一年,給我掙了上百萬兩銀子。我要那麼多銀子乾什麼,時間久了藏不住,那些豺狼虎豹知道了,都要來啃一口。與其最後到了他們手裡,不如全部散乾淨了。”

李姝忙問他,“官人這銀子沒過明路,如何散出去?上百萬可不是小數目,一個不慎,要被人盯上了 ,到時候,那些人可不管官人是不是在做好事。”

趙世簡冷笑一聲,“哼,我這銀子,如今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又不圖虛名,不需要讓百姓記得我,我左手倒右手,省去中間的層層盤剝,人不知天知,那些人想來吸血,也看我答應不答應。”

李姝有些擔憂,“官人預備要怎麼做呢?”

趙世簡蹭蹭她的頭頂,“娘子彆擔憂,我也不是一下子全抖摟出去,分幾個地方,輪著慢慢放。給百姓發銀子沒用,都換成陳米粗糧,一天給饑民一碗粥就夠了,讓饑民能熬過去一陣子。”

李姝把腦袋靠在他胸口,“官人,這裡的百姓真苦啊。我長了這二十多年,從來沒聽說哪一年整個大景朝沒有天災的,今年這裡洪澇,明年那裡乾旱。好容易老天爺給個臉風調雨順,又有貪官刮地皮。官人,你以後的私船彆跑那麼多了,咱們這其實也是在與民爭利。”

趙世簡嗯了一聲,“我已經停下了一半了,後頭再慢慢減少,留個三五條,掙些軍費,指望朝廷的軍餉,隻能勉強不餓肚子。大姐姐那裡咱們不能不管,同氣連枝,裡外應和。她離不開咱們,咱們也離不開她。”

李姝點點頭,“我能幫官人做什麼呢?”

趙世簡想了想,“娘子可以發動福建的官夫人們捐款啊,這些官夫人們,個個都是掌家娘子,手裡銀子填海堆山的,捐出去落個好名聲不好,留著隻會養出不肖兒孫。”

李姝吃吃笑了,“官人總是和這些官夫人們過不去,官人不知道,外頭如今都偷偷叫你玉麵閻王。”

趙世簡哈哈笑了,“閻王就閻王,我這閻王,隻殺惡鬼,不捉良民。”

李姝拍了他一下,“捐款倒是可以,這些官夫人們愛惜名聲。光我們捐款數量畢竟有限,官人不若與總督和巡撫商議,讓地方官員和富戶也捐款。等銀子都收齊了後,立個碑,按數目排名,那些講虛麵子的,定然都往多了捐。”

趙世簡捏捏她的鼻子,“這個法子好,那些大鹽商,住的宅子比皇宮還大,再不出血,就彆怪災民去搶他了。”

夫妻二人在這裡壞水直冒,出了一堆的餿主意。

第二日,李姝與趙世簡打過招呼後,帶著平哥兒、呂氏和雪娘和一群下人一起,往省城去了。

趙世簡派了一隊侍衛跟著她們,“娘子先去,我過兩天就來了,路上有事就找黃侍衛。娘子去了省城,先去宅子裡安頓下,等我到了,咱們一起行動。”並與呂氏和雪娘打招呼,讓她們一路好生照應她們母子。

呂氏笑道,“簡兄弟自去忙吧,我們這裡人多,又有你的親衛和名帖在,誰也不敢打我們的主意。”

李姝也點頭,“那我們先去了,官人路上小心。”

省城的宅子李姝一次都沒去過,年前買的宅子,一直放在那裡,隻雇了幾個人看門,順帶打掃屋子。

過完年,李姝正經請了福建有名的佛道兩家的高人,到閩娘的墳前消了幾天的經,然後取出小棺木,讓趙世簡派了心腹之人往京城送去。閩娘當日下葬時悄悄進行的,雖然沒有排場,但用的棺木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墓葬裡各色防水措施做的也好,棺木一點兒都沒壞。

李姝見到小棺木,又痛哭了一場,在呂氏等人的安慰下,回了家,焉了兩天才緩過勁來。

京城那頭,趙書良年前就接到了信。閩娘還沒到,他就讓趙世崇找人在吳氏的墳墓邊上點了個□□,並請好了道人和尚,等閩娘一到,不往家裡去,直接送到山頭,消了七七四十九遍經,才仔細下葬。

閩娘是個小孩子,一沒成親,二沒有後人,故而墳墓規模比較小。跟吳氏的比起來,十分之一都不到。

就這,還是李姝和趙世簡強勢爭取得來的結果。按照時下一些人家的規矩,閩娘是沒有資格葬入祖墳山的。她這樣枉死的,最多在山腳找個低窪地,隨意埋了,墳包不許突出來,讓人人都能從她墳墓頂上踩過,踩得她不敢來做亂,早日去投胎。

族裡也不是沒人說閒話,一個小孩子,又是女娘,死了就死了,按照外頭一些人家做法,找個破席子卷起來,直接丟了就行了,省的下輩子還來討債。

但趙家家族底蘊低,趙世簡雖然做到了一方主帥,族裡麵也沒幾個出息人。這幾年趙書良兄弟一直在大力培養,但人才的成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出成果的,眼下還沒人正經走完科舉授官這條路子。

趙世簡如今在族裡,很有些說一不二的氣勢。好在他平日裡不大管事,也不多嘴,需要出力他出力,需要出銀子他出銀子,二話沒有。這一回他要把夭折的女兒葬回祖墳山,雖然有人有意見,也隻敢肚子裡嘀咕,誰家沒得過他的好處呢。葬就葬吧,總是趙家的骨血,葬在親祖母旁邊,也不礙著誰。

把閩娘送回京城後,李姝再沒回過清源山一帶,連宅子,都是低價賣了出去。

送過了女兒,李姝又開始折磨平氏。

平氏喜歡用小道,李姝就用小道回她。她找人把平氏的貼身肚兜偷了兩件出來,送給了外麵的賴漢,並給了賴漢銀子,讓賴漢到外頭說一些香豔的故事,話裡頭帶出幾句縣尊太太來。等平氏發現有人敗壞她名聲,賴漢早跑了。

平氏年紀也不小了,本來男人就納了好幾個妾。自打平氏的親爹被流放後,平家本族都疏遠了她,她家男人就對她不如以前尊重,如今聽到她外頭的一些不體麵的風言風語,頓時更覺丟臉,狠狠罵了她一頓,再不進她的房門。

不光男人,連他的兒子,因為在外麵不如以前得人敬重,有些埋怨平氏的父親。而平氏,一邊受著花柳病的苦,一邊忍受家庭暴力,苦不堪言。

平氏的花柳病並不是什麼多嚴重的病,等閒吃一陣子藥也就好了。但平氏請的大夫已經被收買,給她開的藥方沒問題,抓的藥卻多多少少都不行。她才換了一個大夫,感覺稍微好了些,很快又不行了,整日身上癢的難受,她一個縣尊太太,人前總不好撓癢癢,忍得頗是苦楚。

她男人剛開始覺得自己不慎把病傳給了家裡婆娘,很是有些愧疚,對她也多有忍讓。後來他自己的病都治好了,平氏始終好不了。再加上外頭的風言風語,平氏的男人對她越發不滿,若不是夫妻二人成婚多年,他真要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頭偷人了。

不說平氏,李姝這頭,帶著平哥兒等人坐著馬車,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風景,玩一玩,花了兩天功夫就到了省城。

家裡看門的下人一見夫人來了,頓時把平日磨洋工的勁頭全丟了,立刻打起精神伺候起來,若是能跟著夫人走,比留在這裡看門強多了。

省城的宅子大,總共有五進大,共分三路,且每一路都帶了跨院,整個宅子占了半條街。家裡麵積大,呂氏和雪娘也不出去找地方住了,各自隨意找了個院子帶著女兒住了下來。

幾人當日安頓好了後,李姝帶著大夥兒出門逛了半天。

雪娘路上直笑,“這省城比泉州就是大一些,不過說起來,還是咱們京城最大。”

呂氏笑了,“看看,京城來的就是不一樣,等會兒路上人都要來把你當稀奇看了。”

玲娘和芳娘在後頭手牽手,聽到了直捂嘴笑。

大夥兒隻在周邊走了走,買了些家常用的東西,又在一家酒樓定了個包間,點了桌席麵,要了許多本地特色菜肴,吃飽喝足後就一起回來了。

她們走後第三天早上,趙世簡快馬加鞭,天江江黑的時候趕到了。

他一來,家裡麵的下人更加規矩了。將軍治家和夫人不同,你犯了錯,隻要不是大事兒,夫人那裡能過去就過去。將軍這裡直接用軍營那裡的規矩,犯了錯,先自己去領板子。彆的事情還好說,三板子兩板子也打不壞,要是將軍心情好,打板子的人也就做做樣子,並不疼。一旦牽扯到夫人和哥兒的事情,將軍再不肯講一分情麵,求夫人也沒用,那板子真是實打實的打到肉裡頭。夫人也沒辦法,隻能給你些上好的棒瘡藥膏。

趙世簡到了後,大夥兒一起吃了頓飯,吃飯前就讓人給巡撫和總督各送了名帖,明日他到衙門去拜訪二位,有要事情商議。

東南軍在省城也是有自己的辦事衙門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去了衙門。

他極少來省城,都是直接在軍營裡,或是住在泉州,去軍營方便。

他才進衙門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出門,巡撫馮大人親自上門來了。

趙世簡見馮大人一把年紀了,主動抱拳行禮,“老前輩好,都是晚輩的不是,勞累您親自過來,本該我上門探望的。”